看着元归政眼神里的迟疑,林缚心里轻轻一叹。
淮东已成今日之格局,林缚心里要没有野心,也是自欺欺人,但事分缓急轻重,矛盾也有主次之分。
比起淮东与江宁之间的貌合神离、相互扯腿,淮东与江宁公开面对的主要矛盾,还是联手将燕胡势如破竹的攻势挡下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若是给燕胡兵马势如破竹的突破江淮防线,连半壁江山都保不住,淮东与江宁一个劲的在暗中拳来脚往、相互算计,不过图惹后人笑话跟厌恨。
在当前情况下,林缚有信心勉强守住东线,所以宁可将长淮军陶春所部兵马都给董原、支持长乡侯梁成冲退去南阳,也要共同守住淮河、秦岭一线。
虽然这么做,会直接在董原麾下形成一支兵马逾十万的重兵集团,梁成冲、梁成翼在西线也会重新拧成一股,并且从南阳向南,可以向罗献成控制的区域发展势力,但至少能将南朝半壁江山先撑住了。
但林缚的三线防御方案要成功实施,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要理会燕胡的围点本ω援之计,放弃给困在东平的梁习所部,将已经给打残的河南北部焦土暂时放弃给燕胡……
元归政过来是想尽最后的努力说服林缚出兵去解东平之围,林缚反过来却要元归政去说服梁成冲放弃他老子、放弃东平。
元归政愣怔了片刻,双方的认识跟想法天差地别,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放弃东平,由梁成冲率残部西撤去南阳,此事非元归政能做决定,元归政稍坐片刻,便告辞离去。
林缚礼送元归政出守静堂,与高宗庭、叶君安返回东衙偏厅。
叶君安边走边说道:“古来今来,孝义为先,梁成冲怕是不敢担下弃父救生的罪名吧?”
高宗庭淡淡一笑,说道:“古往今争权夺势,兄弟睨墙、父子相残的例子还少见吗?更何况梁成冲还有梁太后这个挡箭牌在,只要在梁氏内部,放弃东平的决策出自梁太后而非梁成冲,梁成冲就没有那么难做人!当然,这必然将给梁成冲、梁成翼兄弟决裂埋下祸根,西线还是无法拧成一股,抱成一团……相对说来,梁成冲撤去南阳,还是位于梁成翼的庇护内侧,与罗献成的冲突必少不了。”
叶君安还较为守儒礼,算计没有高宗庭这么深沉。
对叶君安与高宗庭之间的讨论,林缚不置可否,只是边走路边看着庭院里的黄叶,冬天又到了,除了淮河之外,淮河以北的河流很快就会冻严重,这个冬天怎么也要熬过去,才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叶君安倒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董原出镇淮西,其在浙北的兵马一个未带的都留给孟义山,是不是对今日之局势早有所预料?”
林缚停下来,看向高宗庭。
对陈芝虎、对董原之熟悉,谁都不比高宗庭,高宗庭与董原相识共事十余载,淮东若想准确判断董原的动机,除了高宗庭外,就没有旁人了。
高宗庭说道:“董原提兵北上进涡阳之后,就止步不进,涡阳离济宁还有三四百里路程,自然就谈不上牵制围在东平围的敌军主力。但也不能怨董原按兵不动,董原出镇淮西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此外就是君安先生所言,董原将他当初守杭州所带出来的浙北军差不多都留给孟义山,所率北上出镇淮西的,是从江宁守备军改编而来的御营军一部。加上肖魁安所部,董原此时在涡阳集结的三万兵马,远远谈不上精兵。在地势平坦平阔的河淮平原上,燕胡在东平外围集结的兵马超过十万,其中又有四万余精锐骑兵,谁有足够信心率三五万步兵扑上去?即时再苛刻严厉的眼光,也会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替董原开脱——在这种势态下,避免贸然决战而导致更大规模的损兵折将,将长淮军撤下来、填入中线,是再正常不过的思路……当然,以皇上及陈西言等人的视野,将长淮军撤入淮西,并归董原辖制,也不怕董原有能力拥兵自重。董原能看到这一步实不足为奇……”
能不能拥兵自重,首要的一点是有没有足够多的亲信心腹及嫡系将领掌握军队。很显然,长淮军撤入淮西之后,即使在淮西形成兵马逾十万的重兵集团,但由于整个兵团的将领来源复杂,几乎都不是董原的嫡系,董原想拥兵自重是没有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永兴帝及陈西言等吴党势力也会较为放心的支持董原去统领淮西兵马。
林缚摸着下颔,看着庭院里的黄叶,说道:“宗庭的话没有说完啊,董原还将南线的局势发展算计在内……”
给林缚一点醒,叶君安也立时想明白过来,拍着大腿说道:“真是好算计啊!奢闽在东线颓势已成,我军或浙北军,只要能夺回富阳,浙北及苏湖平原,都会重新成为相对较安全的内线,孟义山所部就能调动北上,支援抵抗燕胡的战事,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时候,董原在北上淮西之前放弃的浙北军嫡系,又将回到他的掌握之中——到这一步,董原再消化淮西兵马为己有,将成为可能。董原真是好城府、好算计啊!”
高宗庭苦笑道:“即使晓得他可能心存这样的算计,眼下淮东也只能支持长淮军撤往淮西……”
林缚轻松一笑,说道:“自古以来,乱世而起者,因势成事者众,但单纯靠阴谋而成事者能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