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修真界那个永恒不变的哲学问题。
当你的朋友、爱人，被人夺舍，或者转世为人，性情大变后，他/她，是否还是他/她？
姜青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别再废话了。”
“如果你真念旧情，请解开束缚，让我自己选择个死法。”
他不信，他不认可，也不接受。
对方实力太强，他没有办法动用戴笑愚给他留下的防身符宝。
但他相信。
若他或者姜安安，甚至戴笑言身亡。
戴笑愚，都能有所察觉。
在七星洞天中，他曾与戴笑愚的分身请教过大宗师的战斗方式。
戴笑愚也和他解答过，命弦这种玄而又玄的手段。
他虽一开始与戴笑愚相处不愉快。
按后来，也是以师礼相待。
想来，二人之间的因果线断了，起码也能有所感应吧？
只要能让戴笑愚感知到。
那么，其他同伴，便都能获救。
姜青云，便是做着这般的打算的。
牺牲自己，成全同伴，如此而已。
可他却听到辰夏的苦笑。
“我束缚住你们，就是怕你们寻死啊……”
“不瞒你说，我至今还没做好准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尊。”
对方本就比自己强，或许还是个活了万年的老妖精。
被对方预判了自己的预判，姜青云倒没觉得懊恼，反而笑道。
“怎么，你怕了？觉得打不赢师尊了？”
辰夏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
“他的实力，在我看来，也不过耳耳。”
“只是他那神通法相……”
“一开始尚且还好，但越到后面，越像我的父亲……”
“如今想来，我一时也拿不准，他究竟是我父亲的转世，还是机缘巧合……”
“还好，他没有神性……”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对方不杀他，他也跑不掉。
姜青云忽而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你一直在说的神性，究竟是什么？”
“若你所说为真，为什么噬心殿后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辰夏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开始，与姜青云初相识的模样。
“神性啊……”
“神性，严格来说，其实也是三魂中的一道。”
“或者，你可以将之看做，实力到达一定阶段后，生出的第四道魂魄。”
“诞生的原因，是凡俗的信念的汇聚。”
“神明之所以是神明，便是因为神性。”
“但也是因为神性，所以，神明会变得冷酷无情……”
“若不想因为其他人干扰到自己，便不如直接将之斩断，让其成为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虽然辰夏说的很玄乎。
但姜青云听懂了。
驱逐出神明之后，修真界有段时间，流行斩三尸之术。
神性，可能便是那时候，神明斩出的一道魂魄。
只是，这法子，东宁大陆的修真界，已经许多年没有用过了。
毕竟，斩去魂魄，不如做完整的自己，来的舒坦。
高阶修士若嫌事多，忙不过来。
大可以，直接修炼身外化身。
这也是他曾经向戴笑愚分身请教时，知道的信息。
“至于噬心殿……”
“可能，在我沉睡之后，我们噬心殿中，出现了叛徒吧？”
对于这件事，辰夏好似也很疑惑。
但总的而言。
既然戴笑愚也在针对噬心殿。
他们之间，可能可以合作一番。
可能因为姜青云的询问，让辰夏产生了一种，对方开始相信他的错觉。
他再一次真挚的发出了邀请。
“姜兄，我真的很欣赏你，你既然也看不惯噬心殿所为，不如加入我，我们一起，将噬心殿改头换面一番？”
姜青云嘿了一声。
“大可不必。”
“我可不想和吃尸体心脏的妖魔，一起共事。”
姜青云不相信对方是辰夏。
但既然对方说，他所看到的信息，都是对方留下的。
那么，星耀宫遗迹里，那正反都能说的通的日记，想必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或许，此人也是一道神性？
被神明斩出，又恰好遇到了缺少魂魄的辰夏？
“那些？”
辰夏一怔。
“没错啊。”
“根据我的研究。”
“道心，其实是神性诞生的雏形。”
“当道心的主人，成为神明之后，道心的特性就会成为他的神通。”
“我噬心殿，要吞噬神性，自然不可能放过它们的神通呀。”
“心脏，是人体精血精华所在……”
辰夏将吃人心脏，说的理所应当。
他好像并不理解，他话语内容的变态。
令姜青云四人，一时适应不能。
两个姑娘皱起了眉头，姜青云也干呕两声。
“差不多得了，别说了！”
“戴兄，你还要准备到什么时候？”
姜青云不认可如今的辰夏，又心怀死志。
他耐着性子，陪对方聊这么久。
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现在，他觉得无法和眼前的这个变态，再继续沟通下去了！
戴笑言猛地睁开了眼睛。
双眼之中，有着火焰升腾。
戴笑言身上，可是有着锻老在的。
纵然对方实力强横，迅速制住了他们。
但他们，未必没有反抗的能力。
游历时，自秘境中得到的奇火。
弟弟戴笑愚，赠送的青莲地火。
锻老的骨灵冷火。
好似在他眼中，融为一炉，形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
眼中的倒影，与真实世界重叠。
或者，眼睛的倒影，本就是真实世界。
刹那间，戴笑言的眼中的火焰，瞬间覆盖了辰夏的身躯。
这是戴笑言，在锻老的指挥下，最后的手段了。
辰夏却一点都不痛的样子。
还饶有兴致的伸出手，看着胳膊上燃烧的异火。
“万年后的修真界，真有意思……”
“这种术法，师尊没有教过啊，你身为师尊的哥哥，居然还对弟弟藏私？”
戴笑言轻笑一声。
“你当我弟弟，是你这般人物？我这套功法，他只是不屑去学罢了。”
辰夏忽而没有一皱。
“你这火不对劲，有古怪！”
当然有古怪啊！
这是曾经，铸剑山庄的不传之秘。
也是可以，修行到圣阶的功法！
不论是什么火焰，要想燃烧，便需要燃料。
修真者，以自身灵力灵气，为火焰助燃。
可这法诀，烧的却不是戴笑言的灵力。
也不是辰夏身上的法力。
而是，周遭的灵气。
存在于天地间，能被妖兽与修士炼化的灵气。
但凡阵法，并不是单纯的刻画刻录。
而是通过布置，改变附近空间内，灵气的走向。
阵法师能以阵法越阶而战，以少敌多，也是因为，他们通过阵法，借助了天地的力量。
如今，戴笑言那如同佛莲一般的火焰，烧起了四周的灵气。
灵气的流动，便发生了改变。
所以，阵法，便出现了漏洞！
辰夏一开始尚不觉得，此时终是看出了其中的变化。
他神情古怪的看着姜青云和戴笑言。
“你们不会觉得，阵法破了，凭借凡俗的实力，能够伤到我吧？”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手指，裹挟着天地无可违逆之危，压向了他。
辰夏面色巨变。
“神徒境！？”
“圣阶！？”
辰夏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
事实上，所有强者，都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
但自信，并不意味着，能改变差距。
辰夏懵懂时，并不知道。
如今人族的圣阶强者，已经比他那会儿的神徒境，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须臾之间，已被对方制住。
戴熏儿认出了来者，惊喜道。
“父亲！？”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来者正是白鹿泽掌门，百花圣人，戴振宁。
“区区天魔，也敢在东宁大陆作乱！？”
“给我滚出去！”
戴振宁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一掌拍出，将辰夏身上的黑气，拍了出来。
辰夏双眼一番，晕厥过去。
施术者晕厥，困住四人的术法，自然解开。
四人起身，对戴振宁行礼。
“多谢百花圣人相助……”
戴笑言的计划，只是破解阵法，让外界能找到此处。
但没想到，来者居然是百花大圣。
可能，这就是，气运之子吧？
戴振宁摇了摇头，将辰夏，交给四人。
“无需道谢……”
“此子神魂有缺，被天魔钻了空子，但也因祸得福，找回了自己失去的记忆。”
“只是，我方才出手，为了不留隐患，结果导致他神魂震荡，想要醒过来，却需要不少时间。”
言罢，他瞅见了姜青云兄妹和辰夏身上七星门配饰。
不由轻叹一声。
“你们是七星门的人？”
“早日回七星门吧……”
“要变天了。”
变天？
什么变天？
几人有些不明所以。
但很快醒悟过来。
百花大圣之前，是前往虚空，旁观无量山法王与知守观正初大圣、琅嬛福地巧云大圣交手。
如今回来。
想必是已经分出了胜负？
难道……
对方是圣阶强者，姜青云再跳脱，也要保持尊敬，这个问题，他不好询问。
戴笑言面对准岳父，同样也不好意思开口。
好在，戴熏儿没这个顾忌，女儿问父亲问题，天经地义。
“父亲，无量山法王，以一敌二，胜了？”
百花大圣戴振宁苦笑一声。
“那倒没有……”
“我们四个圣阶，都被人算计了……”
“在他们三个交手斗法关键时刻，噬心殿的哀邦，忽而出手，袭击了正初大圣……”
“我救之不及……”
“正初大圣，陨落了！”
！！？
四人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此。
好像，真的要变天了……
……
辰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他从小到大的一切经历。
一直到那桂州附近探险的洞府中。
域外天魔？其实那也不是域外天魔。
是他自己的心魔。
也是他被廉贞，分封出来的道心。
他说的话，其实都不差，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
唯一的出路。
其实，是他的父亲，巫神殿的创始人，反抗军的领袖，其实并没有死。
而是在分封后，意外失踪了。
廉贞怕破军知道，闹破了天，破坏了领袖的百年大计，所以才告诉破军，领袖已死。
挖坟吃心，创造《噬心》功法，吞噬道心。
都是辰夏做的。
那会儿，他已经走上了邪路。
父亲失踪，在辰夏眼里，都是神明作怪。
廉贞多番告诫劝解，也是无用，辰夏心中生出心魔，认为廉贞也是神，一切都是在神神相隐罢了。
最后，廉贞无奈，将他的心魔抽出，封印在了此处。
然后，让辰夏陷入了沉睡，保他万年不死。
心魔邪恶，又依托本体而活，本体不死，它亦不死。
万年来，踏入此间的修士，都被心魔坑害，并将储物袋，整齐的归纳，以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直到，冥冥中的牵引，让辰夏找了过去。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都是心怀天下，对天下有杰出贡献之人。
百花大圣看出了辰夏的问题。
念在他父辈对人族的恩惠，替他拔出了心魔。
并善意的，替他掩饰了一番。
百花大圣所言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心魔是他的魂魄之一，二者已经融合，再度拔除，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自愈。
梦做完了。
辰夏也醒了。
但他看着眼前的房间，只感觉熟悉又陌生。
“我这是……在哪？”
“辰夏师叔醒了！！”
一个小女娃惊喜的叫着，从他床边跑出门去。
我怎么成师叔了？
辰夏有些不明所以。
而后，便见到叶之秋与姜安安，推门而入。
“辰师弟，你一睡二十载。可算醒了！”
叶之秋成熟了许多，还续起了胡须。
姜安安看样子，也已为人妇，盘起了头发。
看二人和方才小姑娘亲近的样子，他们是一家人了。
二十年？
辰夏有些懵。
“我睡了这么久？”
“咱们七星门和七派联军，可是胜了？”
辰夏醒来先问七星门，让叶之秋很欣慰。
“百花大圣救你的时候，胜负已经没有意义了。”
“师尊千算万算，本以为妖族发难，能拖住噬心殿，但没想到，噬心殿蛰伏许久，出手就是雷霆一击。”
他简单的说了一下后来发生的事。
正初大圣身陨，噬心殿终是暴露在了世人面前。
“哀邦……我记得颜笑师兄，一直在追查这个人吧？”
辰夏才做过梦，自然记得很清楚。
叶之秋叹息一声。
“是啊。”
“谁也想不到，哀邦竟然是老掌门。”
辰夏想到当初翰月大圣那盖世一般的身影，心中猛地一惊。
“为什么？”
“那如今，我们七星门的掌门又是谁？”
叶之秋面色复杂，想到二十年前的事情，仿佛还心有余悸。
“七星门如今的掌门，自然是我们的师尊了。”
“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他当初到底为什么。”
“显圣境，想要成为圣阶，需要以天下气运加身。”
“人间，只能有十个圣阶强者。”
“在正初大圣陨落后，我们的二师伯谷月轩进阶圣阶，我们本以为，他会是下一任掌门了。”
“结果，知守观的陈长生骤然发难，指责我们七星门中，有噬心殿的人。”
“我们的师尊，也发现了端倪，二师伯和老掌门，都有问题。”
“他与大师伯一起，向两个圣阶强者，发起了绝命攻击。”
辰夏听了，咽了口唾沫。
“不应该吧？大师伯和师尊，都是大宗师，怎么可能打的赢圣阶？”
百花大圣的强大，他记忆犹新。
叶之秋苦笑。
“是啊，怎么可能打的赢。”
“但他们赢了。”
“大师伯击败了二师伯，得到了二师伯的气运，半步圣阶。”
“师尊……弑师，也成了半步圣阶……”
“二师伯和老掌门的另一半气运，都被陈长生夺了去。”
“不止如此，他还利用手机制造舆论，抹黑我们七星门，让我们七星门，成了人人喊打的邪教。”
“大师伯不愿接任掌门，于是，师尊扛起了重任。”
“七星门在他的带领下，在周遭门派的夹击下，合纵连横，艰难求生……”
“那可真是一段苦日子啊。”
辰夏听了，仿佛感同身受。
当初噬心殿创建之初，也是这般。
毕竟，那时的人族，普遍相信神明。
巫神殿，好歹明面信奉神，他却改了性质直接与神明作对，自然人人喊打。
“后来呢？”
叶之秋与姜安安的女儿，那个小女娃子道。
“后来我知道！”
“师祖反制了知守观的舆论攻势。”
“至于知守观，师祖甚至都没有出手，父亲大人，带着七星门的修士，踏破了知守观！”
“砍尽了知守观的桃树，七星门扬名天下，自此成为一方圣地。”
小姑娘说话，总是有些颠倒。
但听得出来，她对叶之秋十分崇拜。
“如此，叶师兄也算报了当年之仇了。”
辰夏还记得，叶之秋被知守观改命之事。
叶之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其实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有师尊自创的神功与那神奇的神通，让我们实力倍增。”
“有韩师弟、姜师弟、安安、林雷夫妻、还有后来入门的苏信师弟、曾无忌师弟的功劳。”
“当然，还有七星门修士上下一心，齐心协力的努力。”
辰夏听得心驰神往，又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参与到其中。
见叶之秋与姜安安伉俪情深，辰夏忽而想到了什么。
“师尊可与许圣女完婚？”
叶之秋叹息一声。
“这倒没有。”
“许圣女，修得竟是太上忘情之法。”
“她若要修炼有所成，就要忘记感情，斩断羁绊。”
“巧云大圣也是察觉到许圣女与师尊前世便有姻缘，所以后来才想悔婚。”
“甚至，一度与知守观联手，攻击我七星门。”
“最后，师尊的神功，夺天地造化，无须气运便可成就圣阶，实力强横，轻易胜了巧云大圣……”
“但许圣女，已在两派交恶时，将太上忘情练成，师尊如今，还在寻求解决之法呢。”
“可能，这是师尊唯一的遗憾吧。”
辰夏听言，不由也是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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