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皇帝即弈棋手(1 / 1)

 文华殿内、朱由校告诉了朱由检一个道理,而他还在思考时,朱由校却开口了。“孙阁臣,汝以为如何?”朱由校一句话、直接指向了浙党魁首,当今天下内阁阁臣孙如游,众人都为孙如游捏了一把汗。但是对于孙如游来说,他在万历朝为官二十五载,就朱由校的这点手段,根本就诈不了他。他持着笏板,低垂眼帘,语气平淡的说道:“万岁、臣以为、不可因一人之言冤枉淮安府官员。”“淮北是否大饥?是否易子而食?又或者饿死数十万百姓?所有事情,皆需要派人查探。”孙如游面色平淡的回应,而朱由检看着他,心中更是十分明白,孙如游这不是嘴硬,而是对浙昆宣齐四党的地方官员收尾能力有着很强的信任感。说到底、这个时代是十七世纪初,而不是二十一世纪。这里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视频,平民百姓虽然因为大明历代皇帝推广教育,懂文识字,但并没有话语权。报纸、这一个穿越者掌握舆论的大杀器,但是朱由检知道,报纸只要出炉,根本就不会有推广的可能。说难听一点、除了开国初代皇帝有这个基础推广,少部分如李世民、朱棣这样的二三代皇帝也有魄力外,大部分皇帝只能和世家、门阀、士绅妥协。朱由检要是搞出报纸,下场就是报纸只能在京城周边流行,而地方放的报刊连开起来都很难。大部分百姓都是愚钝、容易煽动的,尤其是古代更是如此。皇帝距离他们太遥远,他们更相信自己门前巡逻的衙役,执掌一县的县令。只要这群人稍微煽动一下,百姓就会把朱由检的报刊烧的一个不剩。连一个皇店都难以推广,更别提想抢舆论高地了。除非朱由检有几十万兵马,将这些兵马分派往大明一千四百多个县,不然收税、报纸、开皇店都是屁话。但说那些都太远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在盘根交错的地方官员和士绅、乡绅勾结下,证明淮北大饥是真的。杨涟等人不会飞、朱由检麾下的七卫一营也不会,哪怕派骑兵前往,也需要数天时间。不过、朱由检还是高估了古代对于官员的罪刑,也低估了好皇兄想要惩治浙党的决心。“骆思恭!”朱由校忽的说了一声、叫百官纷纷心中一悚。“万岁、臣在……”骆思恭从殿门走进来,作揖行礼,而朱由校也道:“孙阁臣要证据,你认为呢?”“回万岁、北镇抚司在南直隶淮安府的百户所已经探明,此次淮北大饥,百姓饿死者不在三十万之下!”骆思恭高声回应,而这句话叫殿上五党官员纷纷汗流浃背。但面对这种事情,孙如游却淡然道:“万岁、臣说过、淮安府百姓不足百万,而淮北百姓不足四十万。”“如果依照骆指挥使所言,难不成淮北的百姓都死光了吗?”“必然是不可能的,眼下淮北虽然民生凋零,但一片欣欣向荣。”看着孙如游的模样,朱由检真想把这老头脸皮剥下来,看看有多厚!人证物证都在,这老家伙还敢反驳?“万岁!”这时、内阁次辅刘一燝上前一步道:“要想探查淮北之事十分简单,先缉捕淮安府大小官员归案、新派官员,后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淮安府大小官员。”“万……”闻言、方从哲想上前一步说些别的,但朱由检见状抢先道:“皇兄、臣弟以为刘阁臣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朱由校也不想给浙党狡辩的机会,直接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孙如游道:“罢免淮安、徐州所有官员,关押当地锦衣卫百户所内,另复起赵南星为吏部左侍郎、高攀龙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顾大章刑部员外郎、夏嘉遇吏部考功员外郎、周宗建南直隶巡按御史……”朱由校一口气罢免了淮安府的大小官员,更是将前几次京察被罢免的东林党赵南星等人放到了吏部、都察院、刑部等重要位置。赵南星是什么人?那是几次把齐楚浙宣昆五党搞得死去活来的家伙。朱由校这行为简直不要太明显,就差要把“弄死浙党”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万岁不可啊……”“万岁圣明!”“京察改制、三年一次,自明岁正月初一起,退朝!”见百官一派大呼不可,一派大呼圣明,朱由校也知道,再这么下去只会陷入泥潭。眼下他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就是让东林党和浙党互相博弈的时候了。朱由校拉着朱由检走了,而朱由检则是对王安匆忙吩咐道:“叫陆文昭保护好杨路。”“奴婢领命……”王安微微躬身颔首,而朱由检也被朱由校拉到了文华殿的中殿。来到了这里、前殿的争吵声算是小了不少,而朱由校也对他道:“近几日、就不要管淮北和其他事情了,好好在东宫或者燕山大营呆着就好。”“嗯、我知道了。”朱由检明白,好皇兄是怕波及到自己。毕竟杨路是沈炼带回北上的,杨涟又是东林党,朝会前的态度对他好了不少。这么一想,齐楚浙宣昆五党很难不把他和东林党联想到一起。因此眼下要做的就是闭门不出,尽量减少和这些政治人物的斗争。想到这里、朱由检也对朱由校抱歉道:“我在京外、不知朝堂惊险,留哥哥一人在京城,实属不易。”“哪里的话?”朱由校脸上洋溢着笑容,与刚才朝堂上判若两人道:“近来、我准备让忠贤提督东厂,那骆思恭与百官眉来眼去,用着不顺手,你看看陆文昭可以吗?”朱由校害怕朱由检以为自己要抢他的人,故意商量着,而朱由检哪里会有那种想法,当即笑道:“若是陆文昭升官、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哥哥?”“更何况若是他能帮到哥哥,我心里也好受些了。”“既然如此。”朱由校笑道:“那等淮北事情结束,我便会示意骆思恭回乡养老,将陆文昭派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刚好锦衣卫有些问题,弟弟想个办法,叫他整顿整顿锦衣卫,也好收拾这些朋党。”朱由校的话里话外,都是将文臣作为一种棋子的淡漠语气,似乎对于他而言,文臣亦不过是棋子罢了,只不过这棋子拥有一定的权利。这就是家天下,而朱由检也不可能可好皇兄对着干,因此便作揖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勖勤宫了,早膳没吃有些饿,等会还要编写一些教材作为燕山所子弟的读教。”“噢?由弟弟编写?”朱由校来了兴趣,随后拍了一下朱由检的后背道:“到时候编写出来,给我看看,我倒是是什么样的。”说到这里、朱由校也笑了出来,而朱由检无奈,只能作揖后告退出了中殿。望着朱由检退出中殿的背影,朱由校也慢慢笑着笑着平静了下来,随后瞥了一眼身后的王安道:“以后常朝改为三日一朝。”“奴婢领旨……”听到这话,王安知道,朱由校也是在躲避未来可能变得嘈杂的朝堂。京察的事情眼下已经定下来了,朱由校用淮北大饥堵上了浙党的嘴。他真的在意淮北百姓的生死吗?或许在意,但没有朱由检想的那么在意。不止是朱由校,甚至可以说、整个朝堂上,除了那小部分由富农和贫农出身的官员外,其他大臣都不怎么在意。走在长道上、朱由检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全部都是关于刚才的常朝。刚才的那一切、算是政治斗争吗?应该不算。那样的手段并不高明,更算不上高超。能放到台面上来讲的事情都不算高明。那么、真正的政治斗争什么时候会来?在什么地方来?为什么这些政治斗争对于好皇兄来说这么简单?“权力……”朱由检轻声呢喃。他理解了好皇兄的话,所谓的政治斗争不过是权力不足罢了。这不是现代,这是古代。这是一个只要拥有权力就能把控一切的地方,军权、皇权、地方权……这三种权力、地方权力推举上来的文官是最难缠的。但只要皇权掌握了军权,就是地方权力再怎么难缠,也终究是抗不过锋利的刀子。“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成为皇兄手里的那把刀,至少这样、神州不会沉沦,我也不会死……”想到这里、朱由检眼神坚定了下来,而他自始至终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在神州不会沉沦的前提下,保住自己的性命。只不过眼下他多了一个需要保护的人,那便是好皇兄。他脑中的记忆,还有他这两个月来所经历的关爱,都是好皇兄给的。好皇兄会不会也在骗他,这点他也不知道、从历史上来看并没有,或许两人的关系,只有好皇兄诞下子嗣才会开始出现裂痕。“陆文昭……”“卑职在!”听到朱由检叫自己,陆文昭走上前来,而朱由检也抬头看向远处不断下落的鹅毛大雪,轻声道:“保护好杨路,再叫卢剑星抓住机会、贩卖到足够的银子。”“卑职领命!”陆文昭低头应下,而朱由检也在心里自我安慰了起来。“运粮不是助长风气,而是为了赚到足够的银两,打造足以破开这乱局的人马。”“只救淮北一带的百姓太平是勇士,但能让天下百姓都太平的才是枭雄!”“发饥荒财这种事情,与我要做的事情相比,不足一提!”朱由检一深一浅的走向了勖勤宫,随后进入了书房,叫人拿来了纸笔墨后,便在王承恩研磨下,按照自己的想法书写了起来。燕山所的数千学子要学什么,朱由检十分清楚。首要的是统一思想,将燕山所的所有学子的遭遇能勾动起来,学习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能想到自己的经历,其次就是创造一个共同的敌人……“贪官!”“燕山思想……”望着朱由检写下这四个字作为封面,王承恩轻声呢喃。在这教材中,朱由检将早早做好的功课结合边军子弟的经历做出修改。朱由检在《燕山思想》中,首先先是讲述了边军将士在保家卫国是多么的荣耀,随后举出了历朝历代边军的着名战事按理。李牧与雁门关抵御匈奴,蒙恬却匈奴七百里、帝国双壁横扫大漠,李靖大破突厥,洪武北伐,永乐扫北、正统击麓川、湟中三捷……一场场关于南北边军为保卫国家,开疆拓土的故事摆上了纸张之上,而朱由检更是凭借记忆画出了东亚和中亚的地图,将一场场战役的行军路线标注出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燕山所的子弟点燃豪情,而豪情之后便是悲情。李牧之死、蒙恬之死、祖狄、刘琨、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狄青、岳飞、戚继光、戚家军……他将这些所有英雄的事迹和结局都写了出来,更是毫不避讳的写出了蓟州之变的戚家军遭遇。这一幕幕故事,看的旁边的王承恩都忍不住气抖了起来。作为内书堂出身的王承恩,自小就是敬重岳飞岳武穆,因此见到这么多和岳飞遭遇类似的英雄,他的怒火被勾了起来。怒火被勾起,那么就要找一些人释放。郭开、李斯、赵高、王敦、李林甫、杨国忠、文彦博……一个个耳熟能详的人名出现在纸张上,而他们是怎么污蔑导致名将郁郁而终、或者直接被杀的过程也写了上来。他们诬陷的过程、被朱由检写的一清二楚,而他却迟迟不提这些人的结局。他时的怒火,而在勾起怒火之后,他便提起了汉唐之后文官的龌龊,以及晚唐藩镇武将的荒淫。他将腐败的文官和荒淫的武将编撰成了边军子弟的阶级对立人物,随后还对明朝争辩了两百多年的“华夷之辩”给定下了答案。“入我华夏者皆华夏”不仅如此、在这一论调后,他还需要选择一个外部敌人,而这个敌人不可能是后金、也不可能是蒙古人,只因为前者体量太小,后者是大明需要征服的对象。明朝之所以统治不了蒙古高原,极大原因就是对华夷之辩太看重了,因此他不能用这群人作为外部敌人。要占领蒙古高原,同化他们,所以朱由检在民族上、将蒙古、乌思藏、中南半岛等地的民族都归源到了夏朝时期。他将外部的敌人、设立成了日本。这个人口已经达到了两千万人的国家,绝对够大明花很多时间才能征服。西方太遥远,以大明农耕为主体的后勤和科技,顶多向西恢复到盛唐时期,向北到元朝,向南到明朝巅峰罢了。因此东部的问题,就成为了一个可以在思想上集火的对象。从唐朝的白江口、到三十多年前的壬辰倭乱,日本国已经给出了不少可以细究的仇恨思想。想到这里、朱由检大书特书,甚至看的王承恩都呼吸沉重了起来,恨不得拿上一把刀,就去找几个倭寇砍砍。不过没等他火气发出来,朱由检就开始了平淡而深入灵魂的一些思想讲解。思想的主题便是“忠君爱国爱民爱家”,小者爱家、中者爱国爱民,大着爱君。这是没有办法的思想教育,朱由检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搞共和,搞民主。他要是真的这么干、被提前斩首的就不是大洋彼岸的那位,而是提前一百多年的自己了。这么想着、朱由检不断完善起了思想这门课,就这样一点点的熬着时间,连续三天的时间,每天早上开始就着书,下午去乾清宫找好皇兄,晚上继续着书。三天之后,终于在他的彻夜不眠下,《燕山思想》算是面前编写了一个总章。这总章字数大概在一万六千字左右,因为是用文言文所写,之后朱由检再叫人用白话文详细写出来的话,大概能扩充到十五六万字左右。燕山所的教学、朱由检所想的是六年,而这十五六万字,足够做五年的教材了。书写完了《燕山思想》,朱由检没有休息的机会,便着手开始将自己记忆中的一些数学写出。《燕山算术》四个字出现在封面,而相较于《燕山思想》、《燕山算术》就容易了不少。毕竟理科和文科不一样,文科一字一句、一个标点不对都会影响阅读,理解。但是理科、只要把怎么算出来的方程写出来,按照方程解,他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更何况朱由检不是要训练什么数学家,他需要的只不过是能算清楚账的官吏。他已经想好了、第一年要求燕山所的学子懂文识字,第二年开始则是文理并用。第三年开始便要开始加入基础的军事、政治课程,随后第四年开始分班。从第四年开始、学子就要分为官吏和军官两种学科了。因此目前朱由检的压力还不算大,毕竟懂文识字完全可以交给国子监选出的教习,所以现在到明年底都是朱由检编撰教材的时间。这么想着、朱由检也松开了手中的笔,揉了揉后才看了一眼窗外。只见勖勤宫窗外夜色漆黑,只有庭院中石烛台较为显眼。“承恩”朱由检喊了一声,顿时正厅就传来了脚步声,王承恩也端着一杯热茶走进了书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朱由检接过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回殿下,眼下已经是戌时六刻了。”王承恩回应,而朱由检算了一下时间,不过是晚上八点半后,便对王承恩问道:“陆文昭他们南下到哪了?”因为好皇兄的交代,朱由检没有出宫去送杨涟他们南下,但是宫中党争的气息却很是浓重。每日他出东宫遛弯的时候,都能听到文华殿那边传来的咆哮声。各党文官开始全面开战,而好皇兄把常朝改成了三日一朝,叫那些急得要死的浙党官员抓耳挠腮,找不到弹劾东林党的机会。上奏疏?立马被朱由校留中不做处理,去乾清宫门申请,却被告知朱由校略感风寒,不能接见大臣。这一幕、顿时让百官想起了万历皇帝,却又无可奈何。想到这些、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而王承恩也回应道:“今日一早锦衣卫来回话,说是已经抵达济南府了,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能抵达淮北。”“后天么……”朱由检揉了揉眉心,随后继续问道:“锦衣卫查国子监的事情,查出多少人了没有?”“回殿下……”王承恩微微行礼道:“顺天府的国子监有学子三万四千人,按照殿下要求家境贫寒,身家清白,并且不热衷谈论国事的条件,目前顺天府国子监只找出了合格的人五百二十三名。”“眼下、还有一万六千多学子的家境没有调查完,恐怕全部查下来,这样的人也不足一千人。”三万四千人里、只有不足一千人符合朱由检的要求,这恰恰说明他选择对了。他要的是教习,不是治理国家的天才。更何况一千人也不少了,完全可以按照1:10的比例教授学生,更有利学子们的知识汲取。哪怕后期教习不足,但那个时候,朱由检还可以从应天府国子监中找人。应天国子监的学子人数恐怕也不在少数,选出个七八百人就足够了。想到这里、朱由检便对王承恩等人道:“让下面的人不要害怕出错,另外等人选选出来后,便叫人把他们从国子监带走,俸禄一年三十两。”“三十两?!”王承恩有些哑然,觉得俸禄太高了,毕竟大明正七品的俸禄也不过二十七两银子。不过大明的俸禄……只能说不贪污是真的很难在晚明这物价高涨的时期活下去。朝廷没有足够的税收,哪怕朱由检想劝好皇兄涨俸禄也不可能,而且他也不愿意把银子发给目前一群利己的文官。他开出这样的高价,便是要把这群国子监的学子安心留在燕山所,甚至把他们的家人也迁移燕山所。想着、朱由检也补充道:“如果不想要俸禄,也可以选择换良田五十亩,从御马监的耕田分出。”“奴婢领命……”王承恩见自家殿下是认真的,也只能乖乖应下,而朱由检见时间差不多了,也叫人入殿为自己宽衣解带后,躺回寝宫入睡了。他在等待、等待淮北大饥事件的发酵。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种预感,在这件事情上,他能捞到一些对朝廷有益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