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故乡的那个夏日午后,我所供职的单位后院发现了两具女孩尸体,她们平静地躺着,神色安详,午后斜阳照射在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残忍的浪漫。不用说,这是一桩惊天大案。但现场却并无他杀的任何痕迹,而她们每人手中都抓有一只剧毒药瓶。经技术侦查,正是这种化学药物夺走了她们蓓蕾初绽的生命。
为什么会这样?
两人都是初一学生,独生女,父母的宝贝疙瘩,丰衣足食,无忧无虑。这段时间,学校和家里都不曾发生过让她们不愉快的事情。案情很快大白了,她俩还有一个同伴,本来三人是约定一同去西天极乐世界的,而幸存的这位女孩在举瓶服毒的一刹那,想起一件事还没做,她想把这件事做完后再去追赶同伴,而她正在做这件事时,爸爸回来了。爸爸做饭,她帮忙,在这当口,案子发了。她是个重情义讲信用的女孩,但她同时又是一个体贴爸爸的女孩,她想不留遗憾地暂别人生,而偶然的时间差使她从鬼门关又回到了人世间。
三个女孩从小在一个院子长大,又一直在一个班级读书,形影不离,情同姐妹。这段时间她们正在看一部神话情感剧,女主人公一会儿去了天国,一会儿回到人间,独往独来,浪漫非常。她们便约定也去天国玩儿玩儿。遇难的两个女孩提前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家务活儿轮不着她们去干,今天再没有别的事要她们做了,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天国潇洒一回,赶明早上课回来就行。于是,她们幸福地充满期待地举起了毒药瓶。幸存的女孩在那一刻想起的也不是什么重大事情,她想起爸爸的衬衣还泡在洗衣盆里。爸爸只有两件衬衣,一件已穿了几天,爸爸是老师,穿脏衬衣上讲台,同学会笑话的。父母离婚了,她与爸爸相依为命,她觉得爸爸很可怜,要上班挣钱,还得做饭洗衣照料她,她已是初中生了,应该帮爸爸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她也想去天国看看,但她想,衬衣洗得迟了,赶明早上课晾不干,她得先把衬衣洗了。
案情就这么简单,两条单纯的生命因无所牵挂酿成巨变,另一条同样单纯的生命却因一个单纯的牵挂绝处逢生,一个小小的牵挂居然与一个人的生命相关。人们往往把牵挂当成一件烦人的事情,表面看来,确实如此。有了婚姻家庭的牵挂,便限制了随心所欲的自由,有了事业的牵挂,便不得不早出晚归去打拼,有了国家民族的牵挂,还得时刻准备着万里赴戎机;可是,离开这些牵挂又会怎样呢?没有大地的牵挂,鸟儿就失去了翱翔蓝天的前提,没有那根丝线的牵挂,再美丽的风筝也会像一片枯叶,随便跌落在某个污浊之地,没有故乡亲情的牵挂,人的心灵便会永远处在漂泊之中。牵挂和自由本来就是一个共同体,没有牵挂的自由是一种虚假的自由,没有自由的牵挂是一种恶意的囚禁。因了牵挂,使自由显得宝贵而美丽,因了自由,使得牵挂心有千千结。
人生就是这样,牵挂着,烦恼着,自由着,限制着,走出一段路程,回头一望,却也生动着,美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