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邵踩着脚踏上车。
内侍嘴上应着,趁他不注意,偷偷与车把式打了几个眼色。
车把式心领神会。
郭公公那儿交代了送殿下来辅国公府,旁的虽未多言,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心里也有个尺。
没见那冯内侍被曹公公叫走后就再没回来了吗?
殿下若在宫外逗留,出莫名其妙的状况,他们两人也别想好。
眼神沟通后,内侍亦上了车。
马车缓缓驶离,穿街过巷。
腊八过了后,京中的年味越来越重,不少老百姓忙着采买年货、做年前最后的准备。
今儿出了太阳,街上的人更多,马车只能缓缓而行。
李邵本就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倒不介意车慢,甚至还掀开一点帘子往外头看。
街上摊子不少,行了差不多半条街,他喊了停。
内侍心生戒备,就怕殿下想下去转转。
“看见那摊山楂糕了吗?”李邵浑然不觉,指了指,“颜色看着挺红火,你下去买一点来,我尝尝。”
见他没有亲自逛街的兴致,内侍松了一口气,忙应下来,下了车。
这家摊子上,不止山楂糕红火,生意也红火,排了个不长不短的队。
内侍老老实实站在了队尾。
他知道京中这几日流言不少,他又一身宫中内侍打扮,买个糕点的事儿,别为了省劲再给殿下惹麻烦了。
李邵对此亦不介意,打发时间嘛,什么样的不是打发。
他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哪知道听见了外头几声议论。
“太子回回惹事,怎么也没被罚个狠的?”
“禁足不狠?之前禁了好几个月。”
“那算狠?不痛不痒的,你看他出来没多久就又去围场了,连累那么些人。”
“嗐!谁让人家是太子呢?圣上几个儿子,谁有他尊贵?这人呐,还是得会投胎。”
“我那天在城门口看到太子了,那气势一看就是纨绔样子!”
“做的也都是纨绔事,听说是遇着只黑熊,多大的熊啊能把人直接吓得厥过去?”
车架上坐着的车把式眉头紧皱,哭丧着脸。
那糕点摊子在斜对角,排队又站出去些距离,以至于内侍对此厢动静浑然不知,只车把式听得浑身冒冷汗,心说这几个是到底什么破毛病。
看衣着打扮,估计也是纨绔,敢这么编排太子的,家里估摸着亦是与殿下立场不同。
哪知道编排人编排到正主脸上,这该说是嘴巴欠还是运气差?
有那么一瞬,车把式想,此情此景,与殿下打猎遇着熊瞎子,到底哪一种更倒霉……
那熊瞎子明明都被抬回了宫里,却好似落下了一颗熊心,被这几个要命玩意儿给分了吃了。
车把式战战兢兢,这车厢牢固、华美,却委实挡不住外头动静,他正想着要如何示意那几个倒霉玩意儿闭嘴,就见那几张嘴巴已经合上了。
李邵掀开了侧边帘子,阴沉着脸看着他们。
“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们,要不要自报家门?”李邵嗤笑一声,看着原先侃侃而谈、此刻却不敢出声的人,“熊瞎子多大?想知道?我送你们去围场转转,看看能不能再遇着一头?或者我让御膳房炖个熊掌给你们送去,差不多比划比划大小?来,送哪家,说说吧。”
说完,见那几人不敢怒又不敢言,李邵撇了撇嘴,摔了帘子。
什么狗东西!
他被徐简暗算,被宁安阴阳怪气,他窝火又没办法,谁让这两位是父皇和皇太后偏着向着的,他眼下“势弱”,只能认了。
其他人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讽刺他?
这次是叫他正面遇上了,平素背地里还不知道乱说他什么了。
禁足叫不痛不痒?
会投胎难道不是他本事?
那黑熊壮成那德行,他能坚持到援兵赶到已经很不错了。
非得跟徐简似的,一铲子砍那畜生一胳膊?
他要有徐简那能耐……
李邵舔了舔后槽牙,他有那能耐,他把这几个玩意儿和老虎豹子关一笼去,看看他们怕不怕!
内侍买了山楂糕回来,见车把式那几乎哭出来的样子,又看了眼站在边上装死似的几个公子,一口气也险些没续上。
他忙不迭爬上车,小心翼翼看了眼李邵。
李邵一肚子火,却没发作。
马车又徐徐向前,弯来绕去的,内侍估摸着路程,掀了前帘子一角看路。
看了几次,眼看着到了路口,他试探着问:“殿下,前头不远就是晋王府了,要不要歇歇脚?”
李邵脸色愈发阴郁。
抬起脚,他踩在了内侍的胸口上,倒也没用劲,就这么架着。
“我说了哪儿也不去,你是聋了吗?”他道。
换作去年,李邵肯定会去晋王府。
可自从那日他出了顺天府、去晋王府求援却遭了拒绝之后,李邵就对二伯父颇有意见。
不止不帮他,还说教,甚至话语里还有些撇清的意思,就怕受连累。
就这样,李邵还能信他?
他这会儿若去晋王府坐坐,只怕也要再听一顿大道理。
也许,二伯父指不定还庆幸呢,今年冬天陪着去围场的不是他。
李邵越想越烦,越烦越憋着火。
内侍牙关打颤,不敢动弹。
李邵收回了脚。
他今天确实克制,也是因着在车上,怕一脚用力把人踹下车去。
父皇还未消气,他真踹个狠的,让人摔出个好歹,他不好对付父皇的怒火。
一边是父皇的火气,一边是自己心里不能散出来的郁气,李邵着实不得劲。
可这时候,所有能散气的法子都用不上……
不能去跑马,不能去吃酒,不能找个女人睡一觉,李邵只觉得上火都要上到嘴巴冒泡了。
“磨磨蹭蹭做什么?”他抬声与车把式道,“马腿断了?回宫!”
内侍暗暗松了一口气。
发火就发火吧,回宫就行,回宫就行!
车把式催马,定了最近的路线回宫。
这条路经过皇宫北侧,等李邵烦闷地掀开帘子吹冷风时,他看到的是永济宫的宫墙。
倏地,他想起了幽禁其中的李浚。
李邵对李浚没有任何好印象,只觉得这位三伯父城府深、心眼小,可他今天实在太烦了,就想再去烦烦别人。
“到永济宫。”李邵道。
内侍瞪大眼睛:“殿下,那儿可不能……”
“不能去?”李邵质问,“我又不是没去过,怎么?李浚能吃了我?”
内侍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