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赶紧佝头躬身往外走,将走到门口,轻抬了眼,与六皇子的目光碰了个正相当,心里一暖,脚下的步子便稳健了很多。
豫王府三人得了令要出宫,行昭是弟妹,照礼数说得去送送长兄长嫂,可陈媛不提,行昭也不会提,闵寄柔却朝行昭笑着招了招手,行昭心下一叹,只好捻了裙裾去送。
二皇子搀着石侧妃走在后头,行昭与闵寄柔走在前头。
夜色迷蒙里,闵寄柔往后一看,神色很平静,轻启朱唇压低声音,像是在和行昭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皇家想掩下的秘密,被人又一把揭开来了。人身上的伤口成了痂,再揭开又要疼一回。只是这回不晓得是谁疼了。”
行昭转头看了闵寄柔一眼。笑着接道:“反正不是咱们疼。”
闵寄柔也笑。笑着点头,长舒出一口气儿,轻声道:“疼多难受啊,能舒服谁想疼啊可若是别人不疼,就得自个儿疼,我闵寄柔扪心无愧地活了这么二十来年,只是这样活得,太累了太疼了。”
行昭猛然扭头看她。
话堵在心胸里出不来。也咽不下去。
便索性堵在那处吧。
将闵寄柔送到顺真门,闵寄柔与石侧妃坐一辆马车,二皇子骑马,女人家都上了马车,二皇子有些担忧问行昭:“四弟不会有事吧?”
是了,二皇子什么也不知道,准确地说,对于那桩事儿连淑妃与欢宜都不知道,阖宫上下帝后知道、德妃知道、六皇子两口子知道、四皇子两口子知道,再无他人。宫外怕是只有陈贺两家掺和了进来。
“我上哪处晓得去?”
行昭翻了个白眼,与二皇子自小一块儿长大。一向亲厚,说话行事向来不拘着规矩,“二哥心且放下,凡事都有德妃娘娘冲在前头护着呢。倒是你,二嫂帮你悉心照料着石妃,大不了两边儿一样重,别厚此薄彼地做在了明面上,仔细寒了别人的心!”
二皇子哟呵一声,笑起来,“你和老六当真夫妻,话儿都说得一模一样!”
行昭只好再送了个白眼给他。
豫王府一骑绝尘出了顺真门,行昭便折身慢慢往回走,将步子拖得很慢,脑子里却转得飞快,段如箫唱完那两出戏就被蒋明英带到了凤仪殿,只等皇帝召见,皇帝一召见,顺藤摸瓜,摸出乐伎园的几个管事来,再往深一挖,段小衣当初是谁送进宫来的?又是谁送到四皇子身边儿去的?再往下挖,皖州人士段小衣是怎么进的京,又是拜的哪位师父?
什么都能挖出来。
陈显心狠手辣,过河拆桥将关键处安置的人手要么发配要么灭口,若不是段如箫后来的养父母也心狠手辣,转个面就将她给卖了,段如箫压根就活不成了。
要找原来的人,是一定找不到的。
可是没关系,什么人手,六皇子都已经布置好了。
段小衣进京通行的章是陈府的管事帮忙搞的,拜的师父是陈显请的,乐伎园里一个半大不小的管事内监收了陈显的钱财,便将段小衣安插到了能离四皇子更近的地方。
若再想深查,也可以,皇家的手就伸到皖州去了。皇帝若真想在皖州查个底儿朝天,怎么可能查不到线索。
陈显草蛇灰线地算计皇帝的儿子,即使是垂垂老矣的病狮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行昭一路走回春喜堂偏厢,便看见陈媛瘫坐在椅凳之上,对她没兴趣,眼神一转便定在了雕花隔板之上,可什么也看不破。
春喜堂一直在来来往往地召人,进人,出人。
更漏扑簌簌地往下落,行昭心里在算时辰,等了很久,脚坐在凳子上快要麻了,这才听正堂“咯吱”一声,门将打开,六皇子第一个走出来,接着是四皇子扶着德妃出来,德妃形容很憔悴,可一见陈媛,眼睛便陡然一亮。
“啪!”
一声清脆极了。
德妃气得浑身哆嗦,使尽浑身的气力,扇了陈媛一巴掌。
陈媛哭没哭,行昭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了,出宫的马车一路颠簸,早就宫禁了,赶车的伙计停了停拿出牌子才放了行,行昭靠在六皇子身上,身子总算是完全放松了下来,话儿很软绵,“皇上的决断是什么?”
“让信中侯闵大人接手陈显部分差事,并从明日起便着手调查此事。”
“让信中侯去皖州?”
六皇子摇头,“就在定京城里查——父皇是很生气,气得险些厥过去,可仍旧没有对陈显下狠手。”
不让信中侯去皖州彻查,皇帝在骗谁呢?骗他自己吧。
行昭笑了笑,正如前言,糊涂了的人对没糊涂之前的人事有股子执念,觉得谁好觉得谁能信重,便牢牢记着,很难再改变了。
“凭一个戏子还扳不倒陈家。”六皇子顺手揽住行昭,“甚至凭现在的父皇也很难在这一时三刻就扳得倒陈家。要想陈家倒,必须要等陈家自己先动。父皇虽然留了力气,可到底会作势抬信中侯压制陈家,陈家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逼宫也好,是篡位也罢。父皇一有异动,格局就一定会有变化,陈家就会跟着动,这一动就非同小可了。”
“是成是败,皆在此一举。”
做什么都要讲究个名正言顺,若是陈显叛乱在先,六皇子扶正在后,就算没了那一纸诏书,不照样也能功成名就?
他们还没妄想到凭一个段如箫就能让陈显失了势。
行昭紧紧揪住六皇子的衣襟,半晌无言。
天黑风大路难走,老六啊,我们要一起走。
端王两口子将到王府门口,马车外头便有一串急促连贯的小跑步声儿,六皇子撩开车帘,看见了端王府长史官杜原默的脸,杜原默大喘气了几个粗气儿,说话断断续续。
“豫王府豫王府的石妃小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