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人群中开始有人附和道:难得格“救火会”上冒出一个哲学家,大家鼓掌欢迎格位先生.
果不其然,人群中冒出劈里叭拉的掌声……
还有人?打开天窗说凉话”,道:“要勿是迪次‘火着’,难板有这样一次邻舍隔壁的‘见面会’.现在辰光正好上‘暖锅’(沪语火锅),大家都在吃蛋饺,肉圆,侬请伊出来伊勿会出来格.”
见群众有要求,弄堂里的“哲学家”,大概是书塾里的国文老师吧,顺水推舟,道:“我就客串一回,讲讲三海经.”他顿了一下,见大家真没有跑路的意思,也许是年底这把火没有烧起来,迪个平安年是过定了,大家心情奇好,于是他清清嗓子道:
“大家今朝才晓得,是谁带给我们一个平安的除夕之夜?”演讲者将目光对准正在恢复平静的赵二,现场的人也跟着他的“指挥棒”将各自的目光聚焦在赵二身上.虽然夜色将关注目光的犀利度罩上了一层蒙胧,但赵二还是有如坐针毡之感:他觉得他很平常.既然答应了老板过年格辰光看厂,事后发生的一切是他应该做的.做得好,应该,理所当然;做得不好,要受罚,这叫规矩.呒没规矩,不成方圆.天下世界要呒没规矩,天早就塌下来了.
在乡下头格辰光,我伲爷老头子经常对我讲,到了上海学生意,要听老板格,要听师傅格,要听师兄格,他们比你先出师,都是你的衣食父母啊!我伲爷讲:有句老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伲爷娘还得伲讲,孔夫子讲格,‘天地君亲师’要敬畏,一艾艾也推板勿得;伊拉还得伲讲,年纪轻,吃点亏,呒没啥,吃亏就是便宜……
“救火会”里的”哲学家”知道横竖今朝夜里不会再有火着了,气定神闲地说:“赵二护厂恪尽责守,保一方平安,这就叫主观为自已,客观为大家.”哲学家开始亮出肚皮里的存货:
?阿拉老祖宗黄帝说,‘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古者必有合于今,善于人者必有厌于已.’意思是谈天必及人,说古必与今联系,讲别人要从自已开始.赵二虽然在救火之前不一定知晓祖宗的格言,但是他身为炎黄子孙,身上流淌着中华始祖的血液.赵二是农家子弟,农民是中央之国的脊梁,在上海也是如此啊.”
“讲得好,讲得好,”人群中七嘴八舌地评价,有的相互在切磋,点头哈腰,甚是着劲.丁老板见火着之后出现如此场面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心里也颇有心得:
真是天下人民是一家呵!我虽然当老板,但也是为了生活,勿是从娘胎里一落地就想当老板格.厂子办得下去,自已有一份事体做可养家糊口,再说对社会也是一个贡献,让更多有上海梦的农民兄弟到上海来有工做,有铜钿赚,勿是皆大欢喜的事体吗?四邻八舍对此是认同的,没有将我当外乡人看待.从今天的事体就可看出,上海这个地方是上善若水,名不虚传.
丁老板想到此对大家说:?各位父老乡亲,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耽误了大家除夕之夜吃团圆饭的辰光,实在惭愧”他又道:
“过新年,放炮仗,除旧迎新,本是中华儿女的一个习俗,无可厚非,但我们的先哲老子说过‘福兮祸所伏’,人们在享受福气时,祸的隐患就隐含其中了.一不小心,福报就成为闯祸的导火线.”
丁老板环顾满目疮夷的院子,触景生情,他坦诚地说:
“我本无辜,我本善良,但我还是要面对惨痛的现实,从中吸取教训,将火着的损失减少到最小,尽最大努力不要影响过年后来厂上班的工友的饭碗.我要像赵二那样恪尽职守,坚守岗位,将工厂办下去,给打工者一个交代.”
“救火会”上群众听到丁老板发自肺腑的心声,对丁老板能将心比心做好善后工作感到莫大欣慰,不知是谁首先喊了声:“吃年夜饭喽!”,人们几乎忘却了今朝夜里是除夕之夜,这一声喊提醒大家,于是呼拉一大片人作鸟兽散.
厂里又恢复了年节时的平静.经过此番折腾,石库门里的居民们回到屋里厢已是子时了.吃年夜饭格辰光老早过脱了,大家艰难地撑起惺松的眼皮,赶紧钻进温暖的被头筒,里厢放着锃亮的充满开水的铜制汤婆子赛过热水汀,只等被窝的主人家来享受冬夜被窝的温暖和除夕之夜的欢乐.这双重回报对冻惯了的上海上勿要太有诱惑力呵!.
……
赵二在裸跑时被劈头盖脸的雨水淋得像落汤鸡,前面就是小姐就读的西洋女中了,他如释重负.虽然雨势没有减弱,但终于找到目的地了,下一步就是去找小姐本人了,这一松劲,刚才裸跑时脑海里出现他学徒时的一些场景片刻间像神马在浮云中奔跑一样迅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淌着地面上的积水,哗拉哗拉地毫无顾忌地走在马路上,脚上的布鞋成了真正名符其实的“船鞋”驶到西洋女中门口.见门口围着一些人,打伞穿雨衣的都有,看样子也是在接学生子.也有三轮车和黄包车停在马路边上.
看这些车子的装饰就知道是私家车,还是“出租车”了.大凡看起来比较干净和有点派头的是私家车.外包装因陋就简,样子比较抖豁就是“出租车”了.
赵二从雕花铁门的空隙向里张望,只见三三二二的女学生从一座楼房里出来,她们有的将书包蒙在头上遮雨,有的将纤细的手掌挡在脑壳上,似乎这样能阻挡残酷的雨水侵蚀她们美丽的乌发和姣好的脸庞.
那些跑得快的女生想必知道校门外有包车或者有佣人在等着给她们送雨具,她们一窝蜂地涌出校门,在雨帘中寻找自已屋里厢的娘姨来勒伐?有的大家闺秀只是在寻找自家屋里厢的车子停勒啥地方?哪能搞头格,呒没看见车子的影子么.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校门口一下子冷清下来.不时还有人在镂空的铁门外探头探脑,但门可罗雀.这时有一个衣着一般的女生背着书包从楼房里出来,在屋檐下停下来,似乎不急着马上在雨中奔跑冲出校门,去寻找自已的私家车?或是看自家屋里厢的娘姨勒啥地方?从她犹豫的表情,这个女生像是没有碰着过迪能加格个事体,勿晓得哪能办?她就是丝厂丁老板的掌上明珠,独养女儿丁聪.
上面说过,丁老板虽是名义上的官二代,但与现在的官二代有天壤之别.
满清后期,像所有历史上的末代皇帝一样,政局动荡,时势急转直下,封建皇朝分崩离析在所难免.丁父原来凭一已功名,来上海任朝庭名官,但吃皇粮没多久,就遇到革命党造反.当时的读书人还是蛮有骨气的: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会为三斗米而折腰.不像现在一些“砖家”和“叫兽”,学业平平,行为却异常离谱,
丁父卸掉在上海道台府内之官职,转型做实业办丝厂.那时候当官也有**,但还轮不到你汉族人坐庄,都是那些老佛爷和老佛爷身边的闲(阉)人,以及关外来的皇亲国戚和他们的八旗子弟,这就叫权力.
汉族人想**也难,即使象曾国藩那样权倾满清皇朝一时的中兴名臣,也是整天担心功高震主,不知道哪一天被清君铡,人头落地.他哪儿有这胆子像现在的贪官那样,在任一时,如入无人之境.
丁父将一份产业传给儿子,就是将一份“吃饭家生”交到儿子手里,如同手艺人将自已的技艺传给家人一样,要靠它生活,传宗接代.
好在丁老板接班后也挺争气,将丝厂搞得上轨道,有生气.随着自已年龄上去,体力下来,他也在考虑接班人的问题.厂里来了个小老乡,无锡乡下头的赵二,此后生与一般到上海打工的人不同,他是自愿下海,到上海来讨苦吃.按老式**,迪个小囡是有点“来头”的,就是说前世与上海与我伲丁家有缘.
“我是相信缘份的,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相见不相识.”丁老板在写字间里度着方步,他内心一直在纠结,外面暴雨如注,他终于想出乘此机会让赵二与丁聪面对面地接触一次,看看双方的态度.
“丁聪,外面有人找.”校门口有人向校园内喊道.
丁聪望着帘子似的雨蒙胧的天空恍然若悟,“噢,有人找我?”,她接着喊道:“来了!”拿起书包盖着脑袋,奔向校门口.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