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见了朱由检,欲待下拜,却被朱由检伸手止住,又向前一指,让她在前面带路。
入了宫门,小太监轻轻将宫门掩上,轻手轻脚,没发出一点声音。
朱由检像个采花贼似的,跟在宫女的身后,拐过两个长廊,方才到了贵妃田秀英的内室,内室房门紧闭,宫女逡巡着不敢上前。
朱由检推开宫女,来到门前,将手掌按在门上,轻轻一推,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隙,原来田秀英并没有上闩。
他将脑袋凑过去,发现田秀英正背对着他的方向低头作画,遂悄悄蹩进去,来到她的身后,突然伸出双手,蒙住田秀英的双目。
田秀英吃一惊,以为是那个嫔妃串门来了,将手中作画的毛笔,向后轻轻一点,“别闹,正找着感觉呢……”
朱由检的额头上被点了不少丹青,连忙松开手,在额头上一挠,“贵妃,你做什么呢?”
田秀英听得声音耳熟,忙转过身,抬眼一看,见是朱由检,慌忙跪拜在地,“臣妾叩见皇上,臣妾该死……”
朱由检哈哈一笑,将田秀英扶起来,“朕特意来看看,贵妃闲暇时做些什么……”对于额头上的丹青,却是毫不在意。
田秀英看着朱由检额头上淡绿色的痕迹,不觉抿嘴一笑,“皇上要看臣妾作画,为何不明着来?”她挽起裙摆,握在掌心,轻轻擦去了朱由检额头上的丹青。
“朕不是要看贵妃作画,而是要看看贵妃的闲情,”朱由检一面搂着田秀英,双目却是向画桌上偷看,见是一座远山的模样, 便道:“这是燕山吗?”
“不是,臣妾从未见过燕山!”田秀英摇头,“这是臣妾家乡的神居山……”
“扬州有神居山吗?”朱由检指着指着绿荫丛中的一处苍灰色,“此处是庙宇吗?有没有神仙在此居住?”
田秀英“噗嗤”一笑,忙用罗裙掩了口,“其实,臣妾还是来京的时候看了一眼,当时记得有一座庙宇,也不知位置对不对……”
“贵妃要是喜欢,朕着人去画了神居山的图片,让贵妃照着临摹……”朱由检捧起这幅没有完成的画卷,叹道:“将朕的江山描绘得如此壮丽……贵妃真是妙手呀……”
“皇上……”田秀英作势要抢回去,“尚未完工,进不得皇上的法眼……快还了妾身……”
朱由检怕碎了画卷,只得松手,“贵妃想不想回乡看看?”
“还是算了吧,臣妾只是消遣而已,”田秀英随手将画卷交给宫女,“皇上这话,若是让大臣们知道,恐怕会将妾身骂为妲己之流了吧?”
“他们敢……”朱由检说出一半,忽地住了口,道:“朕今日有些头晕,本想来听听贵妃抚琴……”
田秀英嫣然笑道:“既然皇上不怕污了双耳……皇上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朱由检今日为着鞑子的事,一直心中不爽,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敌,此番田秀英发问,便随口道:“奔放点的,金戈铁马……”
“吆,皇上什么时候喜欢当将军了?”田秀英让宫女们将画桌上收拾干净,又取来一副上好的古琴,却又亲手给朱由检端来一副躺椅,“皇上还是躺着听吗?这金戈铁马的曲子,恐怕不如臣妾所做的《崆峒引》那般催眠……”
“朕今日不累,不需要催眠,朕只想听听贵妃的曲子!”朱由检向靠椅上一座,顺便也就躺下了。
田秀英低头看了朱由检一眼,含笑点了点头,便坐到琴架前,用手指拨弄出一个清脆的颤音,朱由检心中一动,不知不觉闭上双目……
她全神贯注,一个个音符从指尖流淌出来,初时袅袅娜娜,悉悉忽忽,如同山间谷道上密会情郎,俄而节奏加快,如同涓涓细流,虽不如大涛大浪,却也是勇往直前,将一切碎石细沙冲得无影无踪。
朱由检正在琢磨,这是什么样的曲子,田秀英已经转为羽调,顿时高亢起来,如两股潮头相对而起,激起数丈高的水波,又如两支铁骑,直接省却了箭矢,弯刀相向、马首相撞,无数的伤兵在号哭,在呻吟……
田秀英两手不断轮指,一番狂风吹却梨花落,朱由检尚未体味出谁胜谁负,她已是转了徵调,如流风吹雪、白云蔽日,连同心底的尘埃,都被洗涤得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