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六章 夏虫语冰(2 / 2)

大秦钜子 暗夜拾荒 3351 字 2019-12-07

李恪三人一同颔首,诚心道:“唯!”

“今日是恪研习墨义首日,我等便从《修身》讲起……”

……

夜深了,众人重回外谷居所。

飞流直下的景观固然壮阔,但瀑布没日没夜的流,声音震耳欲聋,却不是个睡觉的好场所。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叫人赞叹,行出外谷,群山遮蔽,不仅再不见内谷分毫,连落水声都被削弱成淅淅沥沥的喧哗,便是毗邻后山也无碍睡眠,反而能增添一些夜间的情趣。

李恪没有睡,他抱着膝,靠着房柱端坐在草地上,看着漫天的星斗回忆白天的课程。

墨家的第一课,不讲《兼爱》,不说《非攻》,也不讲上下两篇《经》,慎行像他们的死对头儒家一样,从修身立德讲起,这叫李恪很意外。

“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据财不能以分人者,不足与友;守道不笃,遍物不博,辩是非不察者,不足与游。本不固者,末必几。雄而不修者,其后必惰。原浊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名不徒生,而誉不自长。功成名遂,名誉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务言而缓行,虽辩必不听。多力而伐功,虽劳必不图。”

这是《墨子.修身》当中的一段,他轻声背诵着,隐隐觉得慎行在课上念诵这一段时语调很怪,似是意有所指。

“恪,仍未睡吗?”慎行在夜色中出现,站在院外,笑意盈盈。

李恪赶紧起身把老头迎进来,踏步立身,庄重作揖:“老师!”

慎行轻轻挡住他的手,温言说道:“不必拘礼,墨者重礼,却与儒生不同。”

“我知道,善无主于心者,不留,行莫辩于身者,不立。”

“看来你学得甚好。”慎行欣慰一笑,说,“你是否在奇怪,我今日为何不让你观摩霸下。”

“是。”

慎行没有顺着话茬,他在院中寻了处平坦坐下,眼望星空:“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从《修身》讲起?”

李恪皱了皱眉,老实回答:“学生不知。”

“墨子说修身时,霸下未成,其学虽有所成,于天下却不甚显达,后与慎子相遇,一番攀谈,心有所感,这才留下《修身》之说。”慎行忆着古,感慨说道,“那之后,墨子一改往日做派,墨家便显达了。”

李恪的眉头皱得更紧,结合这段背景,他突然从此前的段落里品出了别样的意味。

墨子说的似乎不是该如何做人,而是别人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圣人……

也就是说,《修身》是一部造星手册。

先秦时期百家争鸣,太多学术驳杂在一起,先成名,后成圣几乎是脱颖而出的唯一办法。

能够成为显学的大多如此,唯有老庄例外,这对隔代师徒的心性更接近纯粹的学者,我玩我的,你爱听听,不爱听拉倒,就是这么任性,因为夏虫不可语冰。

可大部分圣贤都做不到那种潇洒任性,因为他们著书立学都是有所求的。

面对满天下的夏虫,孔子会考古书,编纂出一本能让他们看得懂的《冰经》来;法家会厘定律令,规定他们必须懂冰,否则就得去做苦力,剃头黥面切脚趾,再不懂就干掉;而墨子嘛,如今看来,他的作法是在夏天做一块冰出来,然后把自己打扮成夏虫最喜欢的圣人,和他们一起跪在冰上聊天……

你不需知道冰如何制,只需知道,冰可消暑,便会戮力去求。

慎行轻声说:“墨家的第一课,大多由《兼爱》开始,十论之后是《非儒》、《经》、《取》,随后才是杂篇,这是大部分墨者学习墨义的过程,但我却希望你先学《修身》。”

“为何?”

“你之所求与他人皆不同,而以你之才,世上能尽信者怕也无有,便是我亦不例外。”他抚着须,温言说道,“你在机关一道,天赋无以伦比,比之当年墨子,分毫不差。若你只想为钜子,我便将你送去楚墨,此一脉精研说书,苦修机关之学,得你之才,必奉为瑰宝。”

“但这样不足以统和墨家,是吧?”

慎行点了点头:“为师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理想之大,非三墨集齐不能成事,甚至三墨尤且不够,还有公输家、欧冶家,甚至是儒家和法家……你打算怎么让他们跟从你呢?”

“《修身》?”

慎行哈哈大笑:“夜深了,早些睡。憨夫说你对墨炉颇感兴趣,明日讲学之后,为师便带你去观摩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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