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不是冲动的人，虽然他看到这两家人这样宠着孩子确实很为水芊芊心寒，但他不会这么不分场合。

之所以当众说这一番话，是因为他看到了柏无霜。

昨天回去他就让人查柏家，柏家的人员结构他大概已经清楚。可以说，柏璟在柏家的遭遇和水芊芊相差不了多少，只是同样是继母，因为柏璟有继承权，他那个继母对他似乎很好。

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很好。

照理说，柏家这样复杂的关系，水芊芊和柏璟不再有牵扯才是最好的，但他看到过和柏璟相处时水芊芊是什么样的，让她不再和柏璟接触显然不可能。

而且和柏璟待在一起，明显对她的情况有利。

既然怎样都杜绝不了水芊芊和柏家接触，那就想办法让柏家的人对她好些。

没想到在韩家的宴会上会遇到柏家大小姐。这位柏家大小姐，可以说是柏家那群人里对柏璟最好的。

既是柏璟的姑姑，那就先让她对芊芊多有好感，以后和柏家人接触，芊芊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虽然当众把芊芊的遭遇说出来有点像卖惨，但他说的都是事实。再则，他也确实想让芊芊这对无良的父母丢丢脸。

只是没想到，芊芊的母亲会当众说这么过分的话。

他还是低估了他们。

如果早知道韩烟雨会这么绝，他绝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来给芊芊在柏无霜面前留好感。

想着，抬头看向楼梯上的水芊芊。

她还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说不熟悉她的人，就是大概知道她性格的他，此时也看不出她心情好坏。

说那个话的终究是她亲生母亲。

如果换作其他人，被最亲的人这么说，一定会非常伤心。

*

与此同时，被韩宇凡这么一吼，两家人倒是安分了不少。

水霄正被宾客们盯着，其中有不少是他的合作伙伴，有几个还是他想趁此机会拉拢的合作商。如果再这样吵下去会败好感，忙顺着杆往下爬，“看在韩家的面子上，今天我就暂时不跟你计较。”

可韩烟雨也不是吃素的，她如果应下他不计较这个话，会显得整件事都是她的错，“你不跟我计较？水霄，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不是你是否和我计较的问题，而是我在追究你的过错！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就一次说清吧！”

想让她一个人抗下所有责任，做梦！

“关于把女儿一个人留在老宅一事，你是不是要给我个交代？”

“你要什么交代！刚才我就说了，她是自己要留在老宅。好，你要交代，那你现在就去劝她，如果你能劝得她搬去，我马上向你赔罪！”

见她噎得说不出话，水霄才冷哼一声：“你也知道劝不动？那就别在这里胡搅蛮缠！”

“姑妈，水老板，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在这里争论，有什么事应该先等表姐下楼再说。我们家的楼梯有点高，表姐又是穿着长礼服高跟鞋……你们也清楚表姐的情况，如果她因为姑妈刚才的话情绪激动……总之，先让表姐下楼再说。”

韩茹的确有点担心，不过她这是夸大了的说辞。

她和萧衡一样，只是担心水芊芊会伤心，并不觉得她会伤心到伤及自身。

水芊芊有多冷静，他们都很清楚。

毕竟以前，他们在她面前怎么闹都扰不到她分毫，她依旧坐在那里安静的看书，好像外界的声响她都听不到一样。

就算说这个话的人是她亲生母亲，她会有感触，却未必会受到多少影响。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水芊芊上完洗手间就下楼来，本是想亲手将礼物给方倩，然后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等时间差不多就以要回学校为由提前离席。

没想到正要下楼就让她看到那样的场面听到那样的话。

说没有感触是假的，只是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在意。

她妈妈也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三年前在朱家，更过分的话她都说过。

不过，看到那几个小孩有父母这么维护，她还是会忍不住去羡慕。

是的，羡慕，而不是嫉妒。

这一点她分得很清楚。

父母关爱这种东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没有，现在对她来说，有或者没有已经没那么重要。

她站在这里不动，是因为下面还在吵，她如果就这么下去，场面一定会很尴尬，但如果她倒回楼上，又未免会让人觉得她是受了打击。

她仅仅只是感触而已，说打击还不至于。

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于是就成了她现在这样站在楼梯上情形。

她不需要道歉，因为最难受的时刻她都撑过来了，但舅舅舅妈和表弟表妹对她的维护，她心里也是感激的。

正想着，就看到有一个长得很有韵味的女人上楼来，女人眉宇间有几分熟悉，此时已到离她只有六七步台阶处。

再上前几步，在她面前站定。

“我是柏璟的姑姑，柏璟说站在楼梯上不安全，让我把你带下楼。”柏无霜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缓过来，她以为她这个侄子那么着急是要让她帮什么大忙，没想到只是让她把人带下楼。

不过，以此倒是恰能看出他对这姑娘的在意。

在听到自己母亲说那种话之后，十几岁的小姑娘肯定会被打击，这一打击，又是穿着这样高的鞋站在楼梯上，确实很危险。

只是，这偌大的宴会来了这么多宾客，包括她的父母在内，竟都没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这姑娘也太招人怜惜了。

实际上，柏无霜不知道的是，就算水霄和韩烟雨没想到，韩家几人也都想到了，只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敢再刺激水芊芊，这才什么都没说，想着让韩烟雨先道歉缓一缓她的情绪而已。

哪里想到，韩烟雨就是不愿道歉。

水芊芊一听柏无霜的介绍以及她说的话，原本无波的双眼一亮，没有表情的脸也有细微的变化，“您好。”

她一开口，倒是把柏无霜吓到了，“你，你不是……”不是不会说话么？

水家千金是个哑巴，在圈内可不是什么秘密，刚才她亲生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让您见笑了，我平时只是不太想说。”她刚才其实也没打算开口，只是想到这个人是柏璟的长辈，柏璟还让她过来帮自己，应该是柏璟信得过的长辈。

既然如此，她如果不打声招呼，未免太过失礼。

柏无霜终究是有阅历的人，纵然心中再不平静，此时面上也已经看不出来，倒是对眼前这漂亮的姑娘又高看了几分。

难怪会让她那个冷淡的侄子另眼相待。

遇到这样的场合，被亲生母亲当众这么说，不反驳不在意，还冷静大方不失礼数的和她打招呼，沉稳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这一点倒是和小璟很像。

“那你现在……”

“劳您挂心，我们先下楼吧。”她不在乎柏璟是怎么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她只要知道他担心她，不惜让他的姑姑来帮她就行。

此刻她心里很暖。

刚才那点不算严重的情绪也已经散得没影了。

“好，先下楼。”走两步，柏无霜又回头，“冒昧问一下，你……你的情况你父母不知道？”

柏无霜斟酌了一下，确定不会伤到她才问出来。

水芊芊这么聪明的人，哪会看不出她想问什么。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她没打算隐瞒，浅笑着说：“在遇到柏璟之前，我八年没说过话，而我和柏璟正式认识才一个星期。”

柏无霜是人精，听她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认识一个星期，又是都在学校，所以她会说话的事知道应该没有几人，更有甚者，这里除了她，没人知道她会说话。

她不会觉得认识一个星期就有这样的交情太过草率，因为她了解她那个侄子。再看眼前这姑娘，也不像是随便的人。

再说，这姑娘说了是“正式认识一个星期”，也就是说，在没有正式认识之前，这两人应该有过交集。

想明白这些也依旧不能平复柏无霜此刻心里的震惊。

八年没说过话……

不是不会说，而是没说过。

为什么没说？是不愿说还是因为其他？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柏无霜知道，她不适合过问。

水芊芊看出她的疑惑，却并不打算解释。

为什么不说话，就是她自己也给不出一个标准答案。

就是不想说，仅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柏璟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她刚说完就见小姑娘脸上绽放一抹灿烂的笑，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她捕捉到了，连她都不由得看得愣了神。

反应过来不由心道，这姑娘还真是好看，笑起来也很感染人，哪里像外面说的那样，不好接触不和人打交道。

“今天人多不好说话，改天我们再细说，先下楼。”

水芊芊点头。

而楼下，所有人都正盯着她们看。

韩茹说完先让水芊芊下楼的话后，宴中其他人就齐齐朝楼梯上看去。

他们看到柏无霜上楼了。

从这个角度，她们只能看到柏无霜说话，并未看到水芊芊开口，离得远，他们也没听清柏无霜说什么。

会这么惊讶，都因为柏无霜是出了名的不多管闲事，尤其是不管那种牵扯不断关系复杂的闲事，居然会在韩家的宴会上去管一个和这场争论有着莫大关系的水芊芊。

要知道这水家朱家和韩家的关系可是复杂着呢，平时柏无霜遇到这种人家都是能避尽量避。

难道柏无霜认识她？

这是不少人的心声。

倒是这么一看，才发现水家这姑娘长得是真的水灵。刚刚因为这争吵的场面，他们的注意力都没怎么放在这姑娘身上，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气质不错，这会儿静下来再一看，哪里只是不错，分明是极好。

无论容貌气质，都是大家千金里一流的。

这样的女儿，水霄和韩烟雨是不是眼瞎？居然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哑巴？

不可否认，哑巴确实是一大缺憾，但这么优秀的女儿，也不能因为她这一点缺憾就这么放任不管吧？

瞧瞧柏无霜这个曾经的第一名媛，自来眼界极高，都对水芊芊如此不同，水霄和韩烟雨却对她这样，如果不是太蠢，那就是真没良心。

万天麟看到柏无霜把人带下楼，忙保存录制的视频，打电话和柏璟报备。

“表姐，你……你来了。”韩茹第一个冲上去，本想问水芊芊没事吧，话要出口就被她及时改了。

水芊芊不着痕迹的避开她，没让她扑到。

韩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松了口气。

看样子表姐是没事了。

看向站在水芊芊身侧的柏无霜，“多谢万夫人。”她刚才看到万天麟站在柏无霜身边，此时已经知道柏无霜的身份。

“不客气。”

没有细说，却都明白彼此在说什么。

倒是韩茹一上来就道谢，让柏无霜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这小姑娘年纪比水芊芊还小就这么懂事，看来韩家很会教孩子。

朝那边无所事事一副看戏模样的万天麟看去，柏无霜再一次怀疑她教育孩子的方式是不是真错了。

这时和宾客打了声招呼，方倩和韩烟阳也走过来。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原本安静下来的宴会就响起一道声音，“妈妈，那个姐姐是谁？好漂亮啊！”

众人一看，正是朱灼华指着水芊芊问韩烟雨。

于是大家的表情更微妙了。

怎么说都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江城才多大啊，想见一个人何其容易，妹妹居然不认识姐姐。

可想而知，这家人是真将水芊芊忽视了个彻底。

朱灼华见过水芊芊，但那是三年前，那时她才三岁，不喜欢别人来和她抢妈妈是真，但三年过去，她早已忘记水芊芊是谁。

韩烟雨面色尴尬，“她、她是你姐姐。”

“姐姐？我什么时候有姐姐了？我不是只有哥哥吗？”

“她也是妈妈的女儿。”

听到她这句话，朱灼华本来高兴的脸突然垮下来，“不行！妈妈是我一个人的！只能有我一个女儿！”

指着水芊芊，“我警告你，不准来和我抢妈妈！”

“灼华，闭嘴！”朱浒一直在看着水芊芊，她这身礼服穿着身上更好看了，一时没注意，这边居然就闹了幺蛾子。

斥完朱灼华，忙去看水芊芊的脸色，却只见水芊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这边，像是没听到朱灼华的话一样。

反倒是其他人，齐齐不赞成的看着朱灼华和韩烟雨。

朱灼华被斥得哭了起来，“哥哥，你又骂我。妈妈，哥哥又骂我，你帮我教训他！”

“还有她，妈妈，你让她滚出去！她要和我抢妈妈，我不喜欢她！”

“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戴着眼镜的朱浒很斯文，包括朱家人在内，都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朱灼华的哭声都被吓得卡住了。

“韩阿姨，灼华这脾气，您是得好好教教了，不然我们朱家的脸早晚有一天要被她丢尽，到时候韩阿姨脸上也没光。”语气听着温和，实则强硬。

“芊芊，抱歉，灼华年纪还小不懂事，她说的话你别当真，也希望舅舅舅妈表妹表弟别生气，我在这里代她向芊芊道歉。”

说完还真朝水芊芊鞠了个躬。

有人暗暗夸朱浒处事大方得体，果然不愧是江城大学高材生，朱家有他，一定会再兴一代等等时，水芊芊终于抬眼看过去。

只是淡淡的扫一眼，不是看别人，而是看朱灼华。

年纪小么。

她记得她这么大的时候都自己上下学，保姆不在家时，她都会自己泡泡面吃了。

那时爸妈一见面就吵，吵得多了两人还经常不回家，她都是自己洗澡睡觉，第二天按时起床换好衣服去学校。

同样的年纪，不同的命。

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都过去了，她现在过得很好。

被她不带情绪的眸光掠过，韩烟雨和水霄一样，说不上来为什么，竟是有点不敢和她对视。

“芊芊，你妹妹……年纪还小，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朱夫人，恕我直言，六岁的孩子，不小了，你家孩子都上一年级了吧？”柏无霜瞥向萧衡，继续：“刚刚听那个小伙子说，芊芊六岁的时候都自己上下学了。孩子嘛，还是要一视同仁的好，不然人在做天在看，指不定哪天报应就来了。”

方倩和韩烟阳对视一眼，这万夫人……

其他人也意外，看来一向不多管闲事的柏无霜是真的要为水芊芊出头。这么一想，又都不由得打量起水芊芊来，好奇她究竟有什么能耐，竟能让柏无霜破这个例。

不管是朱家还是水家，都得罪不起万家，更得罪不起柏家。

所以柏无霜这个话尽管说得不客气，韩烟雨也不敢怎么样。而且，柏无霜说的确实是事实。

六岁的芊芊，的确很乖巧懂事不用他们费心。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小时候也全心全意宠爱过几年，说没有一点感情是假的，只是过去这么多年，芊芊又变成这样，她们母女间的感情早就淡了，已经找不回曾经那种感觉。

尴尬着说：“万夫人说得是，当年确实是我们对不起芊芊。只是那时家里情况复杂，很多事情没办法兼顾。”

怎么个情况复杂法，在圈内也不是什么秘密。

沈芸小三上位，夫妻争吵顾不得孩子也是正常的事。

只是，韩烟雨大概是忘了，她和水霄争吵打闹时，他们是如何迁怒水芊芊的。

水芊芊淡淡看她一眼。

对不起？

如果这三个字就能带过一切，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怨纠葛了。

她不怪他们，毕竟她这条命是他们给的，只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她也不要。

没有感情，不生怨气，从此两清。

“确实是我没教好灼华，我以后会好好教育，不会让她再乱说话，让万夫人见笑了。”

“这话朱夫人不该和我说。”柏无霜看向水芊芊，意思很明确。

韩烟雨的脸又僵了僵，这个女儿丝毫不会看脸色行事，让她在人前这么难堪！果然一点儿也没有小时候讨人喜欢！

这么一想，韩烟雨心底那一丝对水芊芊的愧疚也没有了，有的仅是对水芊芊的责怪。

“芊芊，就原谅你妹妹这一次，好吗？”

“妈妈，我不是她妹……”

“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