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重高总,但形势比人强。”
“这难道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认为你和赵建强是鹬蚌,我张云起是渔翁?”
“不然呢?”高山站了起来,背着手看着窗外的雪说道:“如果不是你的出谋划策,抬高冗员处置成本,逼市里面垫资,并且争下森海电工集团的人事权,让市国投的赵建强和森海电工吴荣公然毁约,背刺凰城地产,事情何以至此?赵建强这个人目光短浅呀,他打官司就一定能赢我吗?笑话!结果只会是一个,两败俱伤!到时候,获利的,大概也就是你张云起张总这个幕后操纵者了。”
张云起笑了笑:“然后呢?”
高山说道:“我想纠正你一点,不必搬出市里面来压我,眼下的这个结果,是你直接推动的,而不是市里面,所以这并不能代表市里面的最终意志,你个人绝大部分的想法掺杂在红星电子破产重组当中!另外,通过成立江川市国投这家平台国有公司,控制全市市属国有企业进行兼并重组,美其名曰是针对优势产业防止国有资产流失,实际上,是对全市的地产公司赶尽杀绝!我很清楚,这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天才呀,张总,你真是操盘国资运作的天才,但我们都是商人,相煎何急呢?”
“看起来高总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了。”
“我想知道你这么干到底想要什么?”高山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他盯着张云起一字一句道:“森海电工集团起诉我,通过讼争拖死凰城,然后你的联盛体系入局,利用市国投以招拍挂的方式独吞掉红星电子?胃口未免太大了。”
听到这话,张云起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高山的神态和语调有些色厉内荏了,但是话说的没错,红星电子的重组改制落到这个地步与成立市国投控制市属国有企业,这些都是拜他所赐。不过,对于他做这些事的动机,柳东盛不理解,吴荣不理解,高山也不理解,江川市500万普通老百姓更加不会理解。
还是那句话,他们有错吗?
没错。
他们看到的只是人性本该存在的事实。
那么他做这些的动机到底又是什么呢?
其实自打回到这个时代的那天起,到现在转眼已经过去快三年了,但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
在这三年时间里,靠着老天爷赏饭吃,挣下偌大一份家业,但是他一直在提醒自己,人活着,是需要有一点点痛苦的,一点点悲悯之心的痛苦。这是一种在后世动辄就把人蔑称为“圣母”的极为稀缺的情怀,因为只有这种痛苦的感觉,才能够证明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是在白日做梦,而是活在一个真实残酷的世界里。
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眼前的苟且,除了诗和远方,还有持久的、深沉的苦难,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和曾经的他一样,活着,不是在享受,而是在承受!
当然,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这根本不是他张云起一个普通人能干的事,他能干的事情是堂堂正正地挣钱,踏踏实实的纳税,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只不过在挣钱之外,如果有机会,能够做一点点对于这个社会,对于这个国家,对于这个民族有益的事,那么他应该去做,所以,他采取集体所有制,成立了云溪村农作物专业种植股份合作社,让所有父老乡亲成为股东享受分红;他整合全市罐头企业,建设龙景园农业产业园,让龙湾镇上万农民拿到包销合同摆脱赤贫;他想方设法说服杨家荣,采纳他的建议成立空壳国有公司,控制住全市市属国有企业,彻底卡住地产商的脖子,通过开发各类专业市场,发展实体,推动江川经济发展。
这些是他眼下能做并且做到了的事情,谈不上为民争了多少利,但至少问心无愧,也不想多说什么,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想起了这些,张云起顺手拿起桌面上的那本《三国演义》,翻到了第九十二回,《赵子龙力斩五将,诸葛亮智取三城》。开篇便是:“马遵正欲起兵,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太守中诸葛亮之计矣!’众视之,乃天水冀人也,姓姜名维,字伯约。”
张云起对正盯着他的高山说:“高总,你一定常读这本书吧?”
高山面无表情:“什么意思?”
张云起说道:“三国里面有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人物,姜维,这个人惊才绝艳,也很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从来不自我怀疑,是个悲情的理想主义者,虽然当时的魏国非常强大,钟会大军压境,邓艾奇袭蜀国国都,扶不起的阿斗投降,已经到了国破家亡的境地,但是姜维却依然立志复国,在给刘禅的秘奏里他写道: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张云起抬眼望向高山:“高总,我刚才见你在看这本书,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就是像姜维这样的一个人,究竟要执着到什么程度,才能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在如此狭窄的夹缝中,在智如妖孽的诸葛亮都不能逆转的大势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而奋斗终生呢?”
“你想做他这样的人物?”
“不,我不配!但我从他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真正理解你,那么,你做的事情就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张云起将手里的书合上,微笑着递还给高山,然后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但是,他从门口传来的声音,却在高山的耳边久久回荡:“如果你认为我参与到红星电子改制是为了跟你抢那块地皮,那你就这么认为吧。你想怎么样,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