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谦皱着眉头,盯着西面偏南的隐隐青山,颇为忧虑的说道:“韩谦征召奴婢入伍,在溧水、平陵两县大肆鼓躁,最远甚至都有长江北岸的奴婢逃户亡命来投,便已经叫躲到金陵城里的世族门阀众情激愤了。只不过,明日他倘若真要强攻尚家堡,相信除了尚氏之外,袁萧柳徐等家同仇敌忾,必然也是出离愤怒,但安宁宫那边出兵的可能性却是不高我们也不能指望安宁宫会出兵遏制赤山军的势头……”
王文谦眉头锁住忧虑,他以为殿下派赵臻率五六千兵马进驻溧阳、金坛,封锁住赤山军往茅山东翼的活动空间,便能叫战局的势态照他们预想的发展下去,但是哪里想到韩谦会玩这一出?
最初楚州军诸将吏得知韩谦要召奴婢入伍,大多数人都是想着笑看他自寻死路,但看到平陵、溧水两县的奴婢那么容易受鼓动,短短十数天就有两三万人聚往茅山,也没有什么铁板叫韩谦踢到,令他们大感意外。
赤山讨逆军在短短十数日之内,兵力骤然间增至一万余人,谁能不深感棘手?
而在这过程中,两县那些聚寨自保、试图反抗韩谦的世家门阀,已经有逾三十家寨堡被韩谦轻松攻破,叫赤山军获得大量的物资,迄今没有出现半点粮谷匮缺的迹象。
虽然都说韩谦召奴婢入伍,仓促间将赤山军的兵马扩充到一万余众,只能算是乌合之众,韩谦此时在金陵也不可能变出那么多的兵甲战械武装这么多的人马,但韩谦硬是不顾伤亡,要将尚家堡硬啃下来了,楚州军及安宁宫能拿他们怎么样?
目前楚州军与南衙禁军、寿州军在赤山湖两岸咬这么紧,分不出更多的兵力到南线,对这股乌合之众予以重创。
金陵城内世族门阀虽然都出离愤怒,但王文谦相信安宁宫同样轻易不敢从南衙禁军及寿州军抽调万人规模以上的精锐战力南下。
韩谦实际就是在利用楚州军与安宁宫的相疑之势进行腾挪。
但问题在于,赤山军人马就增加到一万余人,并没有要就此收手的意思。
在楚州骑兵的监视下,赤山军暂时不敢离开茅山到太远的地区活动,但征召奴婢入伍的声势已经像燎原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的,芜湖、当涂等县的奴婢里那些胆大妄为者,不需要胁裹,只是稍加鼓躁,便每天有成百上千的人拖家带口往茅山逃来。
韩谦强攻下尚家堡,除了声势会越发壮大外,除了能获得尚氏所囤积的粮秣物资外,王文谦更担心赤山军在控制茅山南面的平庐山后,会将活动范围往宣州北部延伸。
韩谦也是如此考虑的吧?
茅山往南,到宣州北部的鸡笼山,有一百里纵横的空档,但这个空档区域,乃是茅山地形往南翼的延伸,座落着平庐山、印山、浮山等一系列山势不高、山势却颇险的丘陵。
王文谦难以想象尚家堡被韩谦攻下来,楚州军在长江南岸的形势会变得多么被动。
只不过,现在再从北线多抽调一万精锐到南线对付狡猾的韩谦与赤山军,现实吗?又或者说,他们也应该学韩谦,从润扬等州县征召奴婢入伍,补充兵力的不足?
“溧水诸家受韩谦的惊扰极深,也都意识到分寨防守,必会被韩谦逐一击破,目前差不多有两千世家防兵聚集尚家堡,战斗力颇强,而世家也对勇于作战的家兵部曲许下重赏,相信会发挥作用。我们再分兵从东翼扰袭之,韩谦真要敢率一万乌合之众去啃尚家堡,必叫他们付出痛彻心扉的代价!”赵臻却没有王文谦那么担忧,不认为赤山军所面临的形势会一直顺利下去。
在他看来关键是要这时,他们在与尚家堡的宗阀防兵联络后,暂时放下是敌是友的争议,先集中起心思联手击碎掉韩谦妄图强攻下尚家堡的妄想。
他们在溧阳、金坛两县的西面,还有三千精锐骑兵能机动出战,进攻茅山是不行,但从侧翼扰骚,令赤山军难以全力进攻尚家堡,同时叫尚家堡的守兵知道外围有援兵,更坚定住守堡的决心,赵臻相信这次能叫韩谦及赤山军吃瘪。
赵臻并不觉得韩谦是不容忽视的,但问题在于,一万乌合之众,其中六七成人十天半个月都还是温顺的奴婢,都没有兵甲战械,这么一支军队真能强到哪里去?
这种情形下,他们要是不敢击其侧翼,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看到韩谦的旗号竖地就乖乖溜走?
王文谦看茅山南麓的地形,却多少难以舒展眉头,说道:“东庐山较小,但在地形上要算茅山南麓往南翼的延伸区,皆是断断续续、山形不高却有相当险峻的丘陵。这样的地形会相当限制住骑兵的冲锋吧?”
“不错,韩谦决意要攻尚家堡,怎么都会考虑我们这边的扰袭,但狭路相逢勇者胜,而我看尚家堡的防兵心思也颇为坚定,我们只需要叫他们的心思变得更坚定便行,难不成韩谦还能慢腾腾在尚家堡外围打造攻城战械后再攻城寨?”赵臻说道,他已经是少有的沉稳有度了,但也觉得王文谦太过于畏惧韩谦这个敌手了。
“赵将军有信心,我便不多置喙。”王文谦知道他话说多了,赵臻不爱听,而韩谦已经下定决心要打尚家堡,他们又不能袖手旁观,也只能让赵臻放手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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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谦与赵臻、殷鹏登上白狐岭时,韩谦与李普、张平、袁国维等人则在对面茅山南麓的黑牛脊,他们也注意到楚州军有一股骑兵进入白狐岭。
应该是有楚州的高级将领登上白狐岭眺望他们在茅山南麓的动静。
“此时强攻尚家堡,时机怕是不成熟吧?”李普此时也已经正式受岳阳委任,留在金陵担任宣慰联络使,他虽然没有办法从韩谦手里夺回兵权,又因为四周的世家宗阀都跟他们结成死仇,所谓的联络使也只是空名头,但他名义上跟韩谦是平起平坐的。
而既然留下来,李普对韩谦的心思则要比以往复杂多了。
他满心不希望再看到韩谦风光,但韩谦真要败得一塌糊涂,他也沾不到半点好处。
所以他这时候是不主张赤山军倾尽全力,冒险去强攻尚家堡的。
尚家堡有两千防兵,倘若没有楚州军窥视一侧,赤山军以四五倍的兵力围之,然后造攻城战械,将尚家堡高逾两丈、覆有城墙的堡墙砸开来,顶天是多花些时日,相信还是有相当大的把握将其硬啃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楚州军在南线就有六七千兵马,其中三千精锐骑兵正往他们对面的白狐岭聚集,赤山军根本就不可能从容不迫的对尚家堡展开围攻。
进攻尚家堡的兵马,侧后方实际上是暴露在楚州军骑兵的兵锋之下。
从黑牛脊到东庐山,有七八里的空隙,他们仅仅在东面的三柳集抢筑一座营寨,根本就没有办法庇护侧翼,难道要用步卒在相对开阔的坡地列阵,将主力兵马的侧翼保护起来吗?
问题时韩谦手里仅有三千兵马能谈上精锐,要是用这三千兵马部署在侧翼防备楚州军的精骑兵,那六七千乌合之众,在短短十数天的粗糙操练下连阵列都未必能排整齐,凭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强攻下墙高池深、有两千精锐防兵固守的尚家堡?
再一个,茅山之中聚集的老弱妇孺已经超过七万人,要不要分兵庇护?
李普看黑牛脊下集结一营将卒,其中三分之二都是新来投军的奴婢,没有多余的兵甲发给他们,绝大多数人在炎炎夏日都打着赤膊,穿着草鞋,手持四五米长、梢头竹枝都没有削尽的竹竿当兵器,这么一支军队派到侧翼,能抵挡住楚州军精锐骑兵从侧翼发动的扰袭?
李普满心怀疑。
李秀、李碛自幼随李遇学习统兵治军之法,自古以来仓促起兵甚多,会因陋就简造竹枪木矛,都难堪重用,实在想不明白韩谦为何仓促的去进攻尚家堡。
李秀都想着去雷平峰找父亲出面,劝韩谦莫要如此鲁莽行事。
“狭路相逢勇者胜,赤山军目前势态是何等的窘迫,退半步便是万丈深渊,侯爷觉得我们有机会做好万全准备后再去攻尚家堡吗?”韩谦看了李普一眼,平静的说道,“但请侯爷与李将军率部封锁住尚家堡与溧水城之间的联系,此仗成或不成,你们都算是尽力了……”
“安宁宫不出兵,我们当会守住西翼,不叫溧水城出兵援尚家堡。”目前溧水城里也就两千杂散兵马,其中能称得精锐的也就一营南衙禁军而,即便是倾城而出,李普相信他们手下五百步卒以及四百堪称当世最精锐的骑兵战力,也是完全有把握能在野战溃而歼之,但倘若安宁宫从北面的南衙禁军或寿州调更多的精锐骑兵过来,他们就不会留下来陪韩谦玩命了。
他提前将丑话说在前面,也是不想被韩谦抓住把柄,日后将责任推卸过来。
“好,李侯爷与李将军,你们盯住溧水城里的那股兵马便好!”韩谦一口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