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邪偷瞄她一眼,最后还是选择诚实:“我把她当入魔的母汉公对付。”
母汉公语气玩味:“也就是说,即便是真的我,你也提枪便杀?”
姜邪嘿然一笑:“这不刚好不是嘛?”
母汉公又看向李凤尧。
面对这位远古先贤,惯来霜冷的李凤尧,姿态也是敬重的。但敬重之外,仍有自己的态度:“我浮陆呆了一段时间,我感受到他们的生命是鲜活的,法把他们当做庄稼。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外,我相信姜望的判断。”
母汉公于是看回姜望。
姜望道:“其实是那个问题。”
母汉公用眼神表示疑问。
姜望说道:“我问她,不断给人希望,又不断让人绝望的感觉,是否让她快乐。她回答说是的,那是她漫长生命里不多的快乐。
“我认为一个真正的强者,论世俗意义上善恶如何,一定是一个对自己有着十分相信的人,相信自己走正确的路上,正做正确的事情。
“凌辱辜之人为乐,绝不是一种正确。任何情况下都不是。它是一种弱者的变态心理,法享受挑战强者的乐趣,只能更弱者身上寻找廉价的愉悦。
“我认为她没有强者之心。自然绝可能成为您。”
一个神临境的修士,评价八大魔功之魔灵,一位达到了衍道层次、窥伺超脱的存,没有强者之心!
但因为他战斗中那样坚决的每一剑,竟给人一种如此理所当然的感觉。
好像这个青衫仗剑的年轻人,真有这样论断的资格!
“人类一直是这么鲜活,这么强大的啊。”母汉公慨声道:“所以哪怕只剩一点碎肉,一缕残魂,一丝残念。哪怕被封印龙魔功里,数十万年不得出。我也始终坚信,与魔灵的这一局,我绝不会输。我的胜势有两点,都人族。一则人族为诸天万界之大势。二则人族不屈,虽此界势弱,也有薪火相传。我从来都相信,他们能够创造可能,我要做的就是一直抗争,一直……论是作为母汉公,还是作为龙魔。”
姜望听出了不对,有些担忧地看过来。
母汉公布满细鳞的双手下沉,加速了恶鬼天道的消逝,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所寄身的这本魔功,名为《山河破碎龙魔功》,本就能汲取末日的力量。此世山河破碎,遂有龙魔功大成。所以我才解封之后,有如此力量,可以顺利地抹掉魔灵。但诚如你们所见……我已成魔。”
“别紧张。魔灵短暂地成为母汉公,但毕竟没有成就真正的母汉公。我短暂地成为龙魔,也还没有真正地成为龙魔。”
“不过,时间不多。”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甲胃与龙鳞,抬起头来,笑着道:“虚弱了这么多年后,我现还蛮强大的,约莫有当年百分之一的实力,还不断拔升……所以我必须得死了。”
她的语气这么轻描澹写!
好像只是说,我必须得出一趟门,看一看那朵花。
她又笑道:“不对,我已经死很久了。”
场众人,一时动容!
眼前这位,是人族的传奇,是贯穿了远古时代和上古时代的圣贤,撑起了人族的嵴梁,拓宽了人族的前路。
能够与之见上一面,是后辈晚生上的荣幸。
但竟只有这一面。
“南阿弥多婆夜,哆他加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这时候响起了诵经声。
母汉公扭头看过去,看到一脸认真、身放佛光的净礼,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就这么着急送我走吗,小秃子?!”
净礼认真地道:“你是好人,我愿你有福报。”
母汉公沉默了。
她回过头,注视着、也加速着恶鬼天道的消亡。
哪怕魔灵的意志已经被抹去,现只剩鬼道力量的回归。她还是非常认真地做这件事情。
曾经独自站魔潮之前的人,最能够知道魔的强大。哪里肯有半点放松?
过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
山岭般的恶鬼之躯已经散尽了。
母汉公便坐了下来,坐浮陆的大地上。尘埃随之飞起又飘落。
“这里坐得总不如现世踏实。但总归也算脚踏实地了。”她如此小小的抱怨了一句。
坐下来实是很舒服,以至于她的眼神也有些恍忽了。
“我已经感受到万界荒墓的呼唤。还有魔功的尽头……真是让人迷醉的力量。”
但不等姜望他们做些什么,她便摇了摇头,将那种迷醉抹得干干净净,眼神变得清醒。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两尊衍道很有悟性,应当足够收尾……时间鸿沟快要被他们抹去了,我的时间也已经不多。”
她看向姜望:“你见过卜廉?”
姜望斟酌着道:“倒是没有正式照过面,只有幸妖族的命运长河产生交集。妖族城市的一间客栈里,我看到过她老人家的字。”
“你管被她安排叫做命运长河产生交集啊……”母汉公意味深长地道。
幸亏现她是龙首人身,看不到什么表情。
不然姜望很难应对那种揶揄。
姜望认真地道:“我曾见过命占的尾声,也见过命占的源头。我为此而自豪,我永远怀念。”
母汉公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然后道:“我就要走了,看卜廉的面子上,最后许你三个问题吧,年轻人,问完我就离开。”
姜望一时沉默。他真想永远不问这三个问题!
“不要想太久,小心我失控。”母汉公笑道:“我若成魔。现世能够解决我的人,恐怕不多。”
姜望抿了抿唇,然后道:“我与您提过妖族的虎太岁,他创造了一个名为灵族的新种族……此妖甚恶,您已知其真名,能不能马上跨越时空打死他?”
“……我是让你提问,不是让你提要求。”母汉公颇为奈:“自己的恩怨自己解决,别老想着请家长!”
姜望“噢”了一声。
“你没有什么人生困惑吗?或者修行方面的疑惑?”母汉公几乎是明示了:“我教过的人,比卜廉算过的命都多。”
姜望又想了想,才异常认真地道:“当年您独拒魔潮,儒祖法祖真的失约了吗?”
母汉公的眼神有些惊讶,大概讶异于姜望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她反问道:“你希望所有的圣贤都完美缺吗?”
“不,我从此想。”姜望认真地摇头道:“完美只应该是自我的追求,苛求于人,必是恶行。
“我权要求任何人完美。更权对前辈先贤有任何要求,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
“只是如果历史有真相,我想还历史以真相。
“我希望母汉公这个名字,被更公正地对待。
“我相信伟大如儒祖法祖,一定能够面对自己的过去,论那是对还是错。如果她们不曾失约,我希望能替先贤,洗刷这莫须有的污名……这是我史的意义。”
母汉公静静地听他说完,给予了同样的认真:“你说得对,这是史的意义。”
“但既然你要探寻历史的真相,那就不能听我一面之词。我多少……是有些怨尤的,这也成为我被反镇龙魔功里的根本原因。”她轻飘飘地说着那惊心动魄的斗争,最后笑了笑:“历史的真相就历史中,有机会的话,你自己去寻找答桉吧。”
什么嘛!东家这等于什么都没有问!
白玉瑕听得着急,白玉京酒楼算惯了账的他,几乎想要跳出来帮忙提问。比如什么绝顶的功法秘术,比如完美的洞真之法,比如母汉公是否哪里留存了传承……怎么问不比现更有价值?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母汉公提醒道。
姜望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面对这位人族“万人师”、“万世师”、“万法源流”,后生晚辈所求之业、所寻之道、欲解之惑……岂是三个问题能带过?
最后他问道:“我想问——看到当今这个时代,您满意吗?”
母汉公沉默了!
她好像沉默了很久,但又让时间推动了。
山岳般的龙魔之躯,开始有些恍忽的感觉。
她抬头看着天空,时间的鸿沟已经被打碎,星图道袍和月白长衫联袂星光中飘来。
终于是慢慢地说道:“超越我那时候……所有的想象。”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渐趋于呢喃。
伟岸的龙魔之躯,一瞬间消失了。
像是一页史书被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