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记事开始,小念越对生命的最大印象就是饥饿,时常吃不饱,时常因为吃不饱而哭泣,也时常因为饥饿的哭泣,让母亲也陪着吴念越一起流泪。
“念越,是娘不好,是娘亲连累了你,不然的话,你那能用得着过这样的日子?”这是母亲在饮泣时最常说的一句话,一直让小念越印象深刻。
让小念越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件事,有一次,母亲抱着小念越在一座很大很大的宅子外面转了许久,嘴里一直念叨,“进去?还是不进去?爷爷会把我们母子怎么样?会不会杀了我灭口?念越会不会被我牵连?”
盘桓了很久,母亲终于下定了决心,抱着小念越大步走向那个大宅子的大门,然而就在这时候,街道上却突然冲来了一大队官差,母亲赶紧抱着小念越躲避后,那队官差直接冲进了那座大宅子的大门。小念越还清楚记得母亲当时很惊讶说了一句,“难道爷爷出事了?!”
后来,小念越看到官差从那座大宅子里抓走了什么人,又隐约记得娘亲向旁边的人打听,说有什么人犯了什么事,被什么什么抓了,但当时年纪实在太小,小念越很难再记得具体详情,只模糊还记得母亲当时又说了一句,“不能再连累爷爷了。”
再后来,随着年龄的成长,小念越能够记住的事和知道的事也越来越多,除了对饥饿和寒冷的印象更加深刻外,小念越知道了他和母亲居住的地方是叫上海,知道了她母亲是靠贩卖蔬菜挣钱买粮,也知道了自己家里很穷很穷,母亲一直很累很累,同时小念越也对一件事非常奇怪。
“娘,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就我没有?我爸爸在那里?”
母亲一直拒绝回答小念越这个问题,还是在有一次,小念越被其他小孩子欺负,被骂成没爹的野种后,小念越委屈得嚎啕大哭时,母亲才抱着小念越流泪说道:“念越,你有爸爸,你爸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可他在得很远很远,你没办法见到他。等路上太平了,娘一定想办法带你去见他,一定让你见到你的爸爸。”
小念越很懂事,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爸爸却见不到,却还是相信母亲一定能让自己见到爸爸,也乖乖的帮着母亲整理菜摊,才三岁就能用稚嫩的声音和顾客讨价还价,用瘦弱的小手搬运沉重的蔬菜。还有一次,在母亲忙碌的时候,小念越还独自一人洗完了泡在木盆里的衣服,母亲开心得抱着小念越又亲又吻,直夸小念越懂事,还奖励给了小念越一个肉包子,让小念越第一次尝到了鲜肉包子的美味,也让小念越吃得差点连舌头都咽进了肚子。
“要是天天能吃肉包子就好了。以后我见到爸爸的时候,爸爸要是也能买一个肉包子给我吃就好了。”
小念越幼年时相对平静的记忆在菜摊被砸时戛然而止,被迫与母亲离开了那个四处漏风的草棚后,离开了上海租界后,小念越就过上了更加穷苦饥饿的日子,如果不是娘亲还会打鱼,还有一点微薄的积蓄,小念越或许就已经饿死在了租界外面。
终于再回到租界后,小念越又过上了几天的好日子,跟着母亲住进了一个饭馆的后院,虽然还是吃不饱,可一日三餐勉强有了一些保障,运气好的话,小念越还能在潲水桶里捞到一点残羹剩饭打牙祭,只可惜小念越太小,抢潲水的小孩太多,小念越从来就没能吃到一次鸡屁股。
“为什么那些孩子都要抢鸡屁股吃?难道鸡屁股比肉包子还好吃吗?等我长大了有力气了,一定要拣一个鸡屁股吃!”
相对平静的记忆再一次戛然而止,小念越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追着自己和母亲不放,为什么那些人口口声声都要带母亲和自己走,母亲又为什么坚持拒绝?
小念越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会突然打起来,还似乎是为了自己打起来,打得那么狠那么激烈?从小见惯了流氓打架和市井争斗的小念越还在这一天,第一次看到了斧头砍开脑袋,第一次看到了子弹人体的惨烈场面。
鲜血飞溅到小念越的脸上身上,有别人的血,也有母亲的鲜血,母亲被人踢翻踩在地下后,小念越又被一个陌生男人勒住了脖子,小念越哇哇大哭,害怕得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也不愿这一切都是争的。
这时候,一个怪老头突然出现在了小念越的面前,穿着小念越以前只能远远看到的官服,带着许许多多的威武差役。换成以往,小念越根本就不敢站在这些人的前面,因为小念越知道,那一定会挨打挨踢。就象自己和母亲刚重新回到租界时,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男人,马上就被那男人一脚踢得飞了起来,屁股痛了好几天。
怪老头怪得很厉害,和那个抓着小念越的男人说了一会话后,居然向那个男人跪了下来,哭着喊着爬了过来,还话里话外都是要那个男人放了小念越的意思。
“男儿膝下有黄金。”
这是娘经常对小念越说的一句话,解释说是男孩子要自尊自强,不能轻易向别人下跪求饶,小念越不明白那个怪老头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向别人下跪求饶?小念越更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会把能发出恐怖巨响的东西指住那怪老头的脑袋?娘又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会发出恐怖巨响的东西没响,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响,那个男人稍微楞神间,怪老头带来威武差役马上就冲了上来,从背后对着那男人连开几枪,还拿各种各样的东西砸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则突然勒紧了小念越的脖子,似乎想要把小念越活活勒死一样。有人赶紧拉那男人的手,那个怪老头则在人群外又哭又喊,“别伤着我曾孙!千万别伤着我曾孙!”
在被勒断气之前,小念越终于还是被人给救了出来,想要勒死小念越那个男人被活生生的砸成了肉酱,小念越则被迅速交到那个怪老头手里,那个怪老头抱着小念越又亲又吻,哭得眼泪鼻涕都沾满胡须,“我的曾孙!我的宝贝曾孙子!你伤到那里没有?你伤到那里没有?”
“娘!娘!娘!”
小念越没理会那个怪老头,只是一个劲的哭着喊娘,还好,母亲很快在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脸苍白又满身鲜血的站到了小念越的面前。小念越挣扎着想投入母亲的怀抱,怪老头却坚决不放,母亲也虚弱的微笑着对小念越说道:“念越,让太爷爷抱抱你,他是你太爷爷,让他多抱抱你。”
说完了,母亲又对那怪老头说道:“爷爷,他叫念越,想念的念,超越的越,我没给他改姓,他还是姓吴。”
小念越疑惑的看那个怪老头,怪老头则激动的催促,说道:“念越,快叫太爷爷,快叫太爷爷。”
“念越,快叫太爷爷,他是你太爷爷。”母亲也催促。
小念越有些认生,不敢叫,只是畏缩的看着那怪老头,那怪老头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说,“念越,快叫啊,我是你太爷爷,我是你亲亲的太爷爷,你快叫啊。”
小念越下意识的摇头拒绝,那怪老头急得大哭,母亲却在旁边劝说道:“爷爷,念越从没见过你,有些害怕,让他先习惯一下,然后我再慢慢告诉他那些事。”
怪老头忙不迭的点头,却还是不肯放开小念越,也把小念越抱得更紧,小念越心里更害怕的时候,更多的人排着队冲了过来,还有一个男人直接跑到了近前,向那怪老头立正敬礼,那怪老头见了很是欢喜,把小念越向那男人一亮,说道:“邓嗣源,快,带着你们的人,向你们的少将军行礼!看到没有?这就是我孙子的亲儿子,你们的少将军!”
小念越隐约记得自己见过那男子,记得见到他时,那个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走在一支威武军队的最前方。然而小念越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男子听了怪老头的话后,竟然马上向他立正敬礼,大声说道:“末将邓嗣源,见过少将军!”
“见过少将军!”
那个男子带来的人也全部列队行礼,向小念越行礼,小念越彻底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怪老头却是开心得哈哈大笑,说道:“不愧是老夫的曾孙子!不但没被吓住,还这么镇定!好,太好了,我吴家后继有人了!”
“混蛋东西,还不快见过你们少主子?!”
怪老头又突然很生气的吼叫了起来,然后怪老头之前带来的人马上全部向小念越单膝跪下,整齐说道:“见过少主子!少主子万福金安!”
小念越还是茫然无知,怪老头则又不知说了些什么,许多人就马上冲向了小念越之前逃出来的茶庄,怪老头则抱着小念越嘘寒问暖,不断询问小念越想要什么,小念越逐渐回过神来后,也胆怯的说了一句,“我渴,要喝水。”
“听到没有?你们少主子渴了,马上去准备咖啡牛奶酸梅汤!玫瑰香露莲藕汁!要最上好的!快!再有,马上叫郎中来,给我孙媳妇治伤!”
怪老头威风凛凛的吼叫,许多人也马上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再等许多小念越之前从没喝过的古怪汤汁放到小念越面前时,旁边的枪声也已经停歇,还有人跑到了怪老头的面前禀报,说道:“禀道台,抓了两个活口,剩下的全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