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怨气易消 芳心难测 武功虽失 侠骨犹存(2 / 2)

幻剑灵旗 梁羽生 38193 字 2019-08-20

“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桩?”天梧的说话越来越客气了。

“令师兄天权真人当年创立六十四手混元无极剑法之时,曾向一个人请教过三招剑法,有这事么?”

天梧怔了一怔,说道:“这件事情,贫道是曾听得天权师兄说过,不过,他却没有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上官飞凤道:“就是我的爹爹。我的武功是爹爹教的。”

天玑道人哼了一声,说道:“令尊今年多大年纪?”

要知上官飞凤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按一般情形来说,她的父亲不会超过六十岁,而天权真人则是享寿六十有八的。

以天权真人位望之尊,向外人请教剑法,已是难以令人置信,何况是向一个比自己年轻的人?

上官飞凤淡谈说道:“不错,家父是要比天权真人年轻得多。但‘学无前唇,达者为师’这句老话,你们想必也曾听过的吧”

天玑大怒道:“你竟敢说你的父亲有资格做我们天权师兄的师父吗?”

上官飞凤竟不否认,说道:“我的说话或许不大客气,但‘有资格’这三个字我看是可以说的。当然并不是要天权真正拜师。古人有‘一字师’之说,只要有人能够改动他诗中的一个字,他就要尊称那人为师。若依古人之义,家父指点了天权真人三招剑法,大概也该承认他是有资格为师了吧?”

天玑冷笑道:“天权师兄曾向外人请教剑法一事,我们都不知道。即使真有此事,可有谁人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父亲?”

天梧道人说道:“这件事我的确是曾听得师兄说过的。那个人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当日是还有一人在场的,这个人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走了过来,他未曾说出答案,却先问道:“这位姑娘的剑法,你们见过了吧?”

天梧道:“见过了。”

剪大先生道:“你们觉得如何?”

天梧道:“奇幻无比!”

剪大先生轻轻念道:“昆仑山上,幻剑灵旗。”

天梧吃了一惊,接下去念道:“不奉灵旗,幻剑诛之!”

剪大先生道:“对了。那么,道兄想必亦已知道那个人是谁了。道兄已经见过了上官姑娘的幻剑,不必她再拿出灵旗了吧?”

天梧道:“请问姑娘,上官云龙是你什么人?”

上官飞凤道:“正是家父。道长还要我拿出证明么?”

天梧道:“不必了。其实,我也早就应该想到,除了是上官云龙的女儿,还有谁能使出像你那样奇幻的剑法?”

说罢,叹了口气,对众师弟道:“这位上官姑娘说得不错,她的尊人的确是绝不会用暗杀的手段来害咱们的掌门师兄的。”

天玑等人虽然不知道上官云龙是何许人,也不知道“幻剑灵旗”是怎么回事,但师兄都这样说,他们谁也不敢作声了。

天梧说道,“上官姑娘,请恕我们多疑之罪。告辞了!”

上官飞凤忽地笑道:“道长,你为人很好,我倒不忍让你们空手回山了。”

说罢,对穆娟娟一揖道:“穆阿姨,算是我向你求情好不好?”

穆娟娟避开她这一揖,说道:“不敢当。但你也似乎无须求我。我知道你是到过那个地方的。”

上官飞凤说道:“你不怪我说出来么?未曾求得你的允许,我可不敢乱说。”

穆娟娟道:“嘴巴是你的,你说什么,与我无关。”

上官飞凤笑道:“我正是要你这句话。天梧道长,我告诉你个事情。你知道有个白驼山吗?”

天梧道长道:“知道。”

上官飞凤道;“白驼山生字文雷的妻子是谁,你知不知道?”

天梧道:“这个贫道倒是不知了。”

上官飞凤道:“听说他的妻子有个绰号,好像就是叫金狐。”

夭梧忧喜交并,说道,“上官姑娘,多谢你告诉我。但白驼山可是远在西域的啊!”

上官飞凤说道:“白驼山主夫妻好像亦已不在白驼山了。”

天梧精神一振,说道,“姑娘可知他们是在哪里?”

上官飞凤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天梧吃一惊道:“眼前?”

上官飞凤道:“那边有一条小桥,走过这条桥,是一个小岛,岛上有个汇通词,汇通祠后面有家人家。这家人家的主人十多年前托人买下来房屋,自己从未来过。但前几天,他们一家三口却全都来了。这三个人就是白驼山主夫妻和他们的儿子。”

天梧大喜道:“多谢姑娘指点。”率领华山派门下,马上就走。

武当派的人跟着也去了。

齐勒铭道:“剪大先生,汤二镖头,多谢你们解围之德。上官姑娘,大恩不言报;请代向令尊问候。”说罢,凄然一笑,续道:“齐某武功已废,就是想要报答你们的恩德,也无从报答了。”

上官飞凤忽地笑道:“齐先生不用客气,我倒想求你一件事情呢。”

齐勒铭怔了一怔,苦笑说道:“我还有什么本事可以帮得上姑娘的忙。”

上官飞凤道:“齐先生,你的武功也未必不能恢复,即使当真不能恢复,也不打紧。因为我求你的事情是用不着武功的。”

对学武的人来说,琵琶骨一碎就等于成了废人。原有的武功固然化为乌有,即使想要重新再练,内力毫无,也是无从练起。旁人只道这是上官飞凤安慰齐勒铭的话,心中俱是想道:“明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空口说白话来安慰他,岂不更令他难过?”

但齐勒铭听了,却是不禁心中上动:“上官云龙的女儿是决不会信口开河的,莫非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神奇的武功,是琵琶骨碎了还可再练的?但我却并不知道。”不过,他受了这许多挫折,早已是意冷心灰,对是否能够恢复武功一事,也早已看得淡了。心想:我但求能与娟娟偕隐名山于愿已足。对上官飞凤的说话,他虽然在半疑之中也有半信,但这念头也只是一掠即过,并没放在心上。

“用不着武功,那就好办了。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我决不会推辞。”齐勒铭道。

上官飞凤缓缓说道:“要是我将来做出什么令齐先生不满,甚至今齐先生伤心的事情,都请齐先生别要见怪。”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我的性命都是姑娘你给我捡回来的,你就是要我以性命报答,我也决不推辞。姑娘,你和我开这玩笑……”

上官飞凤打断他的活道:“我可不是和你说笑的。”

齐勒铭心头一凛,似乎猜着几分,但仍是说道:“好,不管你是开玩笑还是正经话儿,无论你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我都不会怪你!”

上官飞凤道:“多谢你答应我,后会有期。”

齐勒铭和穆娟娟也走了。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有别的事情么?”

上官飞凤道:“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剪大先生道:“要是没有的话,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情?”

剪大先生道:“咱们一面走一面说吧。”

上官飞凤见他行色匆匆,思疑不定,问道:“你这事情是急着要办的么?”

剪大先生道:“不错,我要赴一个约会,这个约会是定在今晚午夜时分的。”

上官飞凤道:“约会的地点是在什么地方?”

剪大先生道:“是在西山卢师峰上的秘魔崖。”

此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上官飞凤看看天色,说道:“看来今晚不会下雨,出了城我们就可以施展轻功,午夜之前,相信是一定可以赴得到秘魔崖的。剪大先生,你是不是要我和你一起赴这约会?”

剪大先生道:“不错,假如你没有别的紧要事情,希望你能够帮我这个忙。”

上官飞凤道:“我是有点事情,不过我的事情迟一天做也没关系。但请恕我多问一声,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样的约会吗?”

剪大先生道:“我当然是应该告诉你的。不过,此事说来活长……”

上官飞凤笑道:“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是不是想要知道卫天元的下落。这件事是要从他说起的。”

上官飞凤道:“对啦,我正想问问汤二镖头,敢情他已经到过你们的镖局?他现在是……”

汤怀义道,“他没有到过我的镖局;如今他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

上官飞凤大为失望,说道:“听你们刚才的口气,我还以为你们是已经见过他呢。”

剪大先生笑道:“你耐心听下去吧。我们虽然还未见到他,但我可以向你担保,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上官飞凤给他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我也并不是急于找他。不过倘若能够早点见到他那就更好。因为我不想在京师耽搁,而有些事情,却是必须告诉他的。”

汤怀义道:“他虽然没有到过我们的镖局,但那位姜姑娘却已来过了。”

上官飞凤道:“这位姜姑娘就是姜雪君吧?”待汤怀义点了点头,她便跟着间道:“为何姜雪君不和你们一起来呢?”

汤怀义道:“她已经走了。”

上官飞凤道:“她不愿意见我?”

汤怀义道:“她还没有知道我们要来找你。她一来就走,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和她说。”

上官飞凤道:“为什么走得这样快?”

剪大先生涩声道:“因为她看见我也在镖局。她是一直把我当作仇人的。”

上官飞凤道:“她仇恨你,想必她认为你是帮徐中岳的缘故。但那张英雄帖的事情,你是可以和她解释的呀。”

剪大先生叹口气道:“事情不只这样简单,她的母亲是死于非命的,她以为那个下毒手的人是我!”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道:“哦,有这样的事?但事不离实,你总可以分辨清楚的吧?”

剪大先生苦笑道,“我是有口难言!”

上官飞凤诧道,“为什么?”

剪大先生道:“这件事我也不知怎样向你解释才好,不过,到了秘魔崖你就会明白的。”

上官飞凤心头一动,隐隐猜到几分,没再追问下去,说道:“好,那你就先谈卫天元的事吧。”

剪大先生道:“汤老弟,你来说好不好?”

汤怀义道:“好,”接下去道,“刚好在姜姑娘来到我们镖局的前一刻,我们得到了一个有关卫天元的消息。可惜她一来就走,这个消息我又不便当众告诉她,只好让她走了。”

剪大先生道:“这个消息现在恐怕亦已在北京城里闹开了,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上官飞凤心急如焚,说道:“究竟是什么消息,快点说出来吧。”

汤怀义道,“穆志遥的统领府是靠近西直门的,今天一早,有人在西直门的城楼上发现一张挑战书,挑战书是用一幅很大的自布书写的,上面还画了一条龙!”

上官飞凤“啊”了一声说道:“卫天元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竟敢公然在北京城里贴出挑战书来。他向谁挑战?”要知卫天元绰号飞天神龙,挑战书上有“神龙”标记,当然是他无疑了。

汤怀义道:“他指名向两个人挑战,一个是徐中岳,另一个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道:“他这样公开挑战。看似危险,其实却是下得非常聪明的一着棋!”

上官飞凤也是非常聪明的女子,她想了一想,亦已懂得其中的奥妙了。不过,她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结果还是剪大先生自己说了出来。

剪大先生说道:“卫天元这次上京,是为了找徐中岳报仇的。但对付徐中岳容易,对付他背后的靠山却难,徐中岳的靠山是谁,姑娘,你想必亦已知道了吧?”

上官飞凤道:“就是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吧?”

剪大先生道,“不错,徐中岳如今就是躲在穆志遥的统领府。而我、我……”

上官飞凤道:“剪大先生,你也是和徐中岳住在‘那里’吗?”

剪大先生似乎欲说还休,神情甚是尴尬。好一会儿,方始点了点头。

“穆志遥手下高手如云,他本身也是蹑云剑传人,可以挤身当世十大高手之列的。卫天元如果跑进统领府去找徐中岳算帐,结果如何,这是准都可以想得到的。他的本领即使再高,也是必死无疑!报不了仇,先自丧命,最愚蠢的人都不会这样做!但卫天元与徐中岳仇深似海,此仇却又非报不可。怎么办呢;假如我是卫天元,设身处地,替他着想,恐怕也只有走这着险棋,亦即是公开向仇人挑战了!”

上官飞凤道:“且慢,有一件事我想先弄清楚。你说卫天元与徐中岳仇深似海,是不是为了姜雪君的缘故?”

剪大先生道:“徐中岳对外扬言,他是受了夺妻之辱。但卫天元要报的仇,却并不是因为他抢了姜雪君。他是为了替自己报杀父之仇!他的父亲是反清义士,被徐中岳出卖,在大内高手的围攻之下伤重而亡的!”

上官飞凤道:“这件事是真的吗?”

剪大先生道:“据我所知,恐怕是真的!”

上官飞凤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

剪大先生叹口气道:“我是最近才知道的。要是我早就知道,在洛阳之日,我也不会作他的座上客了。唉,说来真是惭愧,那天卫天元跑来大闹徐家,弄得徐中岳拜不了堂,续不了弦。我还替徐中岳打抱不平,斥责卫天元的不是呢。”

上官飞凤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我已经知道徐中岳是卖友求荣的无耻小人,却还和他一起住在穆志遥的统领府,姑娘,你一定是大不以为然的了!”

上官飞凤想了一想,说道:“剪大先生,我是相信你不会同流合污的!”

剪大先生露出笑容,说道:“多谢姑娘信得过我。我说的约会是怎么一回事情,姑娘想必亦已明白了吧?”

上官飞凤知他有难言之隐,不再追问下去,说道:“原来你说的约会,就是卫天元向你指名挑战的约会。不错,这件事,我的确是不能袖手旁观!”

剪大先生苦笑道,“他向徐中岳挑战,是为了报杀父之仇;向我挑战,则是为了替姜雪君报杀母之仇。想不到我和徐中岳竟然变成了一丘之貉!”

上官飞凤道:“我明白,徐中岳是罪有应得;剪大先生,你却是无辜受累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的忙,向他们二人解释为你辩诬。”说了这话,心里方始想道:“他都未曾向我说明事实的真相,我又怎能为他解释清楚?”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假总会分明的。上官姑娘,我倒不是为了自己的含冤莫白要来求你帮忙。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情?”

剪大先生道:“按照江湖规矩,像这样的指名挑战,旁人不能插手的。要是有任何一方,借助官府之力来报私仇,那就更将为武林之所不齿!”

汤怀义接下去说道:“卫天元的挑战书是在城楼上公开张贴出来的,此事一定迅速传迄京师,届时到秘魔崖观战的人也一定不少,在这样情形底下,穆志遥以御林军统领的身份,恐怕都不敢混在江湖人物之中露面,徐中岳只能和卫天元单打独斗,或者是和剪大先生联手斗他的了。”

上官飞凤道:“剪大先生,你不会和徐中岳联手斗他吧?”

剪大先生道:“当然不会。”

上官飞凤道:“那还担心什么?徐中岳只怕连姜雪君也斗不过,他怎能胜得了卫天元?”

剪大先生道:“但工天元毕竟是钦犯之子的身份,不错,这件案子穆志遥目前还是不能公开的。但你想他肯善罢甘休吗?”

上官飞凤道:“但他又不能公然站在徐中岳这边,插手江湖人物的私斗,他若要干预,似乎只有一个法子,用官府的名义,弹压这场武斗。”

剪大先生道,“这是办法之一,但还不是最好的办法。我担心的是,穆志遥会用阴谋诡计。”

上官飞凤道:“依你看,他会用什么阴谋诡计?”

剪大先生道:“穆志遥有权有势,手下某臣又多,如果他下决心要对付卫天元,只怕比我所能想得出来的手段,还要毒辣得多。”

上官飞凤道:“姑且依你想得出来的手段,举一个例如何?”

剪大先生道,“卫天元在江湖上的仇家不少,假如他这些仇家,今晚一齐在秘魔崖出现,这个说要报杀父之仇,那个说要报夺妻之辱,即使不是群殴,车轮战也能把卫天元累死。”

上官飞凤道:“他的仇家也没有什么厉害人物吧?再说又怎能在一天之间,便即云集京师?”

剪大先生笑道:“这些仇家都可以由穆志遥的手下冒充!”

汤怀义接着说道:“用官府的名义弹压,虽然不是最好的法子,但也不可不防。弹压本来是对两方面都该一视同仁的,但假如徐中岳和卫天元都给他藉制止在京师闹事为名而捉了去,两方所受的待遇,那就绝对不会相同了。恐怕还不仅仅是一为座上客,一为阶下囚呢!”

上官飞凤道,“这个我懂。但我们只有三个人,不管穆志遥用哪个法子,恐怕都不是我们三个人所能应付得了的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只要你肯勉为其难,我相信多半可以应付得了这个局面。”

上官飞凤想了一想,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未获爹爹允许,这个,这个……”

剪大先生道:“所以我说,这是要请姑娘勉为其难。你帮了卫天元的忙,也是帮了我的忙,令尊若是对姑娘怪责,我愿意上昆仑山向令尊负荆请罪。”

上宫飞凤道:“好吧,我姑且一试。但灵与不灵,我可不知道呢。”

剪大先生希望上官飞凤用的是什么法子,他没有说出来,汤怀义也不知道。但见他在上官飞凤答应“一试”之后,剪大先生的愁眉业已展开,他也服下了一颗定心丸。原来他也是为他的哥哥以及震远镖局担着一重心事的。

上官飞凤忽道:“剪大先生,你说的只是如何帮忙卫天元的事情,你要我帮忙什么,可还没有说呢。”

剪大先生道:“到了秘魔崖再说吧。”

他们加快脚步,月亮来到夭心,秘魔崖已经在望。

在北京西郊的崇山峻岭中,有三座山峰:翠微山、卢师山和平坡山。山势是东西北三面环抱,卢师山居中。秘魔崖就在卢师山上。

秘魔崖是一块从山顶凭空伸出来的岩石,虽然只是一块岩石,但硕大无比,颇有遮天覆地的气象,只这块崖石,就可以容得下数百人之多。崖下是一块平地,和奇崖怪石配合,形状好像是张开了的狮子嘴。岩石底下有个石室,传说唐朝时候,有两个名叫“卢师”的和尚在这里居住过,卢师山因此得名。

约会的地点是在秘魔崖下那片平地。

此时在岩石上和平地上都站满了人。场中有许多人是带着火把观战的,把广场照耀得明如白昼。站在秘魔崖看上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从下面看卜去,却就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了。

这晚月色黯淡,剪大先生、上官飞凤和汤怀义这三个人悄悄来到了秘魔崖,选择一处地形最险峻的所在,利用乱石作为遮掩,崖上观战的人群都在聚精会神注视下面的广场,没人发现他们的来到。

他们刚刚藏好身形,就听见了卫天元在下面的冷笑声了。

卫天元冷笑喝道:“含血喷人,自污其嘴。徐中岳,你名为‘中州大侠’,实是卑鄙小人。你以为你干的那宗卖友求荣的无耻勾当,就可以永远瞒得住天下人吗?”

上官飞凤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原来卫天元和徐中岳都已来了,但卫天元是向两个人挑战的,徐中岳不见了剪大先生,怎的居然也敢单骑赴会?卫天元又因何不问起剪大先生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让我说几句公道话行不行?”

上官飞凤吃了一惊,“怎的又有一个剪大先生?”

此时她才看得清楚,场中又有一个剪大先生。这个剪大先生是刚刚从那石室中走出来的。

这个剪大先生如此一说、登时就有许多人附和:“对时,剪大先生虽然是当事人的一方,但他也曾两次做过徐大侠和卫天元比武的证人,我们是应该让他先说几句公道话的。”

崖上的剪大先生苦笑道:“上官姑娘,现在你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上官飞凤道:“这人是……”

剪大先生道:“他是我的弟弟。”

上官飞凤道:“原来那个住在统领府的人乃是令弟。你们兄弟的相貌简直一模一样,怪不得别人给他瞒过。”

剪大先生叹口气道:“我们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家母生前。有时候也会认错人的。那张英雄帖也是他冒我的名签署,发出去的。”

上官飞凤心里可有点奇怪,想道:“他这弟弟的武功似乎比他高明得多,怎的我在江湖上却未听见过有人提及这位剪二先生。”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我这弟弟,是天生的练武资质,一门武功,往往我要练一年半载的,他只练十天八天就行了。可惜他刚刚踏入中年,就因为练功急进,以至走火入魔,落了个半身不遂。唉,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上官飞凤的父母都还未曾成婚。剪二先生在三十年前,名气虽然比哥哥还大,当时曾有过“千崖不如一山”的说法(剪大先生名千崖,他名一山),但经过三十年的时间,他在江湖上早已声沉响寂,他亦已渐渐给人造忘了。上官飞凤远处西域,初到中原,她碰上的江湖人物,即使有人知道有个“剪二先生”,也不会特别向她提起。

剪一山刚才说话的时候,井没提高声音,但崖上崖下,每一个人都觉得他好像在自己的对面说话一般,别的人或许没有特别留意,但上官飞凤却是知道这门功夫的,这门功大叫做“传音入密”,要练到剪一山这般火候,非得有极为高深的内功不行。

剪大先生继续说道:“因走火入魔而引至的半身不遂,本来是医不好的。我也不知道他怎的竟然能够解脱走火入魔之困,非但武功恢复如初,甚至更胜从前了。”

上官飞凤道:“你不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吗?”

剪大先生道,“他残废之后,脾气变得越来越是古怪。我们是家住伏牛山下的,十年前他忽然要我在山上另建一座石室给他。从此不见外人,连我要去见他,他都团门不纳。所需的日常用品,由他指定的一个聋哑老仆,每个月给他送去一次。我一年里头,有半年是在外面跑的,上次我从洛阳回去,才知道他已经不见了。”

上官飞凤道:“我明白了。令弟恢复武功之后,不知怎的,就和徐中岳走在一起,变成了一丘之貉了。你们这对孪生兄弟的情形,和金狐银狐那对孪生姐妹的情形完全一样!”

她说的“完全一样”,有两重意思。一是指相貌相同,一是指性格相类。金狐、银狐这对,是妹妹性善,姐姐性恶;他们这时,则是哥哥性善,弟弟性恶。金狐做的坏事,有许多被人算在银狐帐上;而剪一山做的事情,如今也是给人算在剪大先生帐上。

剪大先生却道:“并不一样。我这弟弟本是性情良善,后来他的脾气虽然变得古怪,但也只是古怪而已,我相信他还不至于做出大奸大恶之事的。”

上官飞凤忍不住说道:“那么杀害姜雪君母亲的那个人是谁?她和卫天元都指证是你,难道不是令弟所为?”

剪大先生神情甚为苦恼,说道,“这件事我也想不通,姜姑娘和卫天元当然是不会乱说的,唉,我只能希望凶手另有其人,不是他了。”

上官飞凤心里想道:“天下哪里还找得到一个和你那么相似的,若不是你就必是他。”但见剪大先生如此苦恼,却是不忍再说这样的话来刺伤他的心了。

“剪大先生,请问你要我怎样帮你的忙?”上官飞凤转过话题问他。

剪大先生叹口气道,“我希望那些坏事不是他干的,但若当真是他所为,我也不能只顾手足之情,对他姑息。只好将他业已恢复的武功再废了,但我的武功远不如他,要废他的武功,只好请姑娘帮忙。我答应在他的武功废了之后,必定将他带回家去严加管教。”

上官飞凤暗暗好笑:“还说不是顾念手足之情,按你弟弟所犯的罪行,岂能只是严加管教就可了结?”

“剪大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这点本领,又怎能废了令弟武功?”上官飞凤说道。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我是诚心求你,大家都不要说客气的活。不错。只论武功,你未必胜得过我的弟弟。但你的幻剑突然使出,却可以刺穿他的琵琶骨的。倘若还是不能,加上了卫天元,一定可以将他制伏。”

上官飞凤好生为难,只好说道:“好,到时咱们见机行事吧。”

“见机行事”,这四个字可是不着边际的,模棱两可的答复。但剪大先生却是不便再说下去了。

剪大先生停止说话,秘魔崖下,剪二先生却在开始说他的“公道话”了。

在他要说“公道话”的时候,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他有这资格的,但毕竟还是拥护他的人占大多数,因为那些人把他当成剪大先生,而剪大先生在武林中的确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虽然他以当事人的身份来说“公道活”,实是不合规矩,但“德高望重”的人的“不合规矩”,却似乎可以被人破例认可。

嘈嘈杂杂的议论声音终于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听剪一山说的是什么“公道话”了。

剪一山缓缓说道:“卫天元指责徐中岳卖友求荣,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说出来:徐中岳是否做过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无从知道。但我们却清楚知道……”

卫天元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好,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们,徐中岳卖的那个朋友就是我的父亲。家父卫承纲,十三年前在保定被害。此事对方虽然做得极为秘密,但也不是没人知道的。”

徐中岳淡淡说道:“恕我孤陋寡闻,卫承纲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卫天元道:“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当然不敢承认。”

剪一山道:“卫承纲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过的。但听说他是和仇家斗得两败俱亡的,和徐中岳有何关系?”

卫天元道:“不错,家父是在敌人围攻之下,力战不屈,尽歼敌人而自己也终于伤重身亡的。那些人说是‘仇家’也未尝不可,但却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家父那些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正是这位号称中州大侠的徐中岳引来的!”

卫承纲是反清义士,在场的人知道的或许不多,但“特殊身份”这四个字从卫天元口中说出来,却是谁也懂得这是怎么回事了。

卫天元说出父亲被害的真相,亦即是说出他要向徐中岳报仇的真正原因了。他敢于说出真相,不但大出众人意外,连剪一山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汤怀义不禁暗暗为他担心,低声说道,“卫天元也未免胆子太大了,怎的可以这样毫无顾忌?”

剪大先生道:“针无两头利,卫天元这着棋虽然下得极险,但也有它的好处。”

上官飞凤道:“什么好处?”

剪大先生道:“此刻在场观战的人,固然有许多是穆志遥的手下,但快义道的人物恐怕也很不少。他们大部分是给那张英雄帖骗来的。”说至此处,叹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他们,他们不明真相,接到那张有我和汤总镖头与徐中岳联名发出的英雄帖,自是难免受到徐中岳的蒙蔽。”

汤怀义毕竟是个老江湖,登时醒悟,“我明白了,卫天元说出父亲被害的真相,亦即是向天下英雄揭破徐中岳的真面目!”

剪大先生道:“不错,投靠清廷,卖友求荣,这种行为,不但是为侠义道所痛恨,即使是一般较为正直的江湖人物,也是极之不齿的!”

汤怀义想得到的,徐中岳和剪一山当然也想得到。他们果然不敢追问什么叫做“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却由剪一山以公证人的身份说道,“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辞,请问有谁可以作证?”

卫天元道,“此事在场的人都已死了,唯一的证人就是我。”

剪一山嘿嘿冷笑,摆出一副“不屑一驳”的神气。

徐中岳的好友,八卦掌的掌门王殿英说道:“卫天元,你和徐中岳有仇,如果你的说话可作为证据,天下就没有诬告这回事了。”

剪一山继续说道:“徐中岳说,他根本就不认识卫承纲,我和徐大侠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他的朋友,我都知道,我可以作证,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卫承纲的名字。如果卫承纲称得上是徐大侠朋友的话,徐大侠总不至于都没提过他吧;嘿,嘿,这‘卖友求荣’四字,真不知从何说起?”

卫天元冷笑道:“你以公证人自居,你的话恐怕也不能作为证据吧?’

剪一山道:“好,那么请间在场的朋友,可有谁知道徐中岳和卫承纲曾经相识的么?”

卫承纲是反清义士,即使有人知道他和徐中岳曾经认识,当然也是不敢出来作证的。否则若给反同一句,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岂不是连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剪一山缓缓说道:“卫天元说的事没人知道。但卫天元所做的一件事情,却是很多人知道的。”

他说到这里,众人都已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一点不错,他说的果然就是那件由卫天元一手造成的,徐中岳“婚变”的事件。

“这件事早已轰传武林,此处的朋友,恐怕还不仅只是耳闻,有许多还是在场的目击者呢?”

徐中岳的好友梅花拳掌门清风首先说道:“不错,那日是徐大侠和姜雪君成亲的好日子,我们都是贺客。亲眼看见卫天元来闯喜筵,定要在这‘吉日良时’和徐大侠比武,结果是弄到徐大侠因伤而不能拜堂成亲,后来,唉,事涉隐私,我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徐中岳涩声说道:“反正这件事大家都已知道,我也不怕家丑外扬。那天我被卫天元打得重伤,姜雪君与我虽未拜堂,但她已经进了徐家,也该算是徐家的人了。可是我这位‘好妻子’并没服侍大夫,而且只是仅仅和我做了两天名义的夫妻,第三天她就背夫私逃了。我不愿意用‘奸夫淫妇’这四个字,但勾引她私逃的人是谁,却也是很多人都见到了的。就在她私逃那天晚上,卫天元又一次私自闯进我家,和剪大先生也曾支过手!”

剪一山冷冷说道:“事情现在都已明白了,卫天元夺人之妻,还要诬赖人家,这还成话么?”

徐中岳的另一个好友,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哼了一声,说道:“俗语说得好,好夫淫妇,人人得而诛之!”

剪一山道:“印先生暂且不必动气。这事还是由我们对付他吧。”

徐中岳跟着作了个罗圈揖,说道:“各位的好意,徐某心领。但卫天元既是指名向我和剪大先生挑战,各位倘即打抱不平,反而给姓卫这厮说我们恃多为胜。”

这两个人的口气都是埋下“伏笔”的,上官飞凤心里想道:“这个剪一山的武功绝对不在卫天元之下,加上了徐中岳,卫天元取胜的机会已是微乎其微,他们又已激起众怒,即使卫天元侥幸胜得了他们,只怕也要死在众人乱刀之下。嗯,众怒难犯,要是卫天元扭不转这个局面,我抬出爹爹的牌子,只怕也是镇压不下。”

心念未已,只听得剪一山又已在说道:“卫天元,你向我们挑战可以,但道理上你是站不住脚的,我们可不能让你信口雌黄!”

卫天元道:“你说够没有?”

剪一山哼了一声,喝道:“卫天元,你还有何话说?”

忽地从人丛中走出一个女子,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裳,脸上也罩着黑色的纱中,她走到剪一山的面前,冷冷说道:“我有话说!”

站在剪一山身边的徐中岳不觉变了面色。

剪一山心知有异,强作镇定,端起公证人的身份喝问:“你是谁?”其实他从徐中岳的面色亦已猜想到来者是谁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这女子揭开纱中,冷冷说道:“我是姜雪君,此事与我有关,我要说话!”

刚刚有人骂她和卫天元是“奸夫淫妇”,谁也想不到她竟有这么大胆,公然站了出来。

这刹那间,崖上崖下虽然站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当真是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句成语:“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眼前的姜雪君,哪里有丝毫“淫妇”的模样?

她抬起头来,以极其冷蔑的神情迎接徐中岳对她挑战的目光,反而是徐中岳不敢和她目光相对,低下头了。她的目光缓缓从卫天元身上掠过,面向众人。

月在天心,刚好是午夜时分。

广场上虽然有许多火把,毕竟还是不能把黑夜变成白天。火光照耀之下,她的一双眼睛显得特别明亮,她的美也令人益增“冷艳”之感。

见过她的人都为她的“冷艳”所摄,不敢有“猥亵”的念头;没见过她的人更不用说了,人人俱是想道:“姜雪君岂只是洛阳的第一美人?要说这样端庄的美人是个淫妇,打死了我也不能相信!”本来有人想要辱骂姜雪君的,此时为她高贵冷做的仪容所慑,也是连大气都不敢透了。

剪一山道:“姜雪君,你本来是个好女子,背夫私逃,想必不是出于你的本意。你不用害怕,直说无妨!”意思十分的明显,是想姜雪君把责任都推到卫天元头上。

姜雪君道:“我没有丈夫,也无需你来替我开脱罪名!”

剪一山道:“你没有丈夫?徐中岳是你何人?”

姜雪君道:“他是我的仇人!”

剪一山板起脸孔道:“姜雪君,我是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你不领情,那也罢了。话可不能乱说!”

姜雪君冷笑道:“多谢你的‘盛情’,你怎么知道我是乱说?”

剪一山道:“好,那你把事实说出来!哼,你是徐中岳明媒正娶的妻子,坐着徐家的花桥给抬进徐家大门的。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弦外之音,她的“事实”,也必须有证人才行。

姜雪君道:“好,那么就先说一件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徐中岳派花轿来接我过门的时候,我的父亲死了还不到两个月,我的母亲扶枢回乡,也还没有重返洛阳。”

说至此处,忽地间剪一山道:“所谓的‘明媒正娶’.是指应该有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吧?”

按照当时一般人所奉行的礼教,“明媒正娶”是应该这样解释的。剪一山只好说道:“那又怎样?”

姜雪君尚未回答,倒是徐中岳抢着说了:“这门亲事是你的叔叔姜志希答应的,你父母不在,你的叔叔是你唯一的亲人,他当然可以作主!”

其实他是可以捏造谎言,说是姜雪君的父亲生前亲口许婚,给她来个“死无对证”。如今他这么一说,等于是承认并无“父母之命”了。不过,他之不敢捏造谎言,也是由于多少有点顾忌。因为他在姜雪君父亲生前,曾试过一次提亲,被姜雪君父亲拒绝。当时是有旁人在场的。这个旁人虽然不在此地,他也怕谎话将来会给拆穿,损了他的“大侠”身份。他一时未及仔细权衡得失,还在暗自庆幸,以为姜雪君井未知道她的父亲有过拒他求婚之事呢。

姜雪君抓着他的话柄,立即说道:“如此说来,所谓父母之命媒约之言,都是由我这个疏堂叔叔……身兼任了?”

徐中岳道:“疏堂也好,近支也好、你承认他是你的叔叔,他就有权替你作主。”

剪一山补充理由:“姜雪君,你是懂得武功的人,这头婚事,要是你不同意,你的叔叔也不能强逼你上花轿吧?”

姜雪泪冷冷说道:“徐中岳号称中州大侠,多少人受他的伪善蒙蔽,何况是我这个年轻识浅的女子?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后来方始知道。”

剪一山沉声道,“请你先别抵毁别人,我们要的只是事实!”

忽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她的父亲死了还不到两个月,徐中岳就逼她成婚的。只两个月哪,各位想想,这件事的本身是不是已经有值得令人怀疑之处?”

声音飘忽,谁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更不知是谁人所说。

古礼,父母之葬,是要守三年孝的。江湖人物,纵然可以无须拘泥古札,但两个月不到,就办婚事,总是出乎情理之常的事。

剪一山喝道:“是哪位朋友说话,请站出来!”

那古怪的声音说道,“你只该问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有没有道理,你管我是什么人?难道只许你以公证人自居么?”

此时众人早已在窃窃私议了。

徐中岳一看,不答复他这个问题恐怕是不行了,只好说道:“谁说我逼她了,我不也早已说过了吗,这头婚事是她叔叔作主的。我们是见她孤苦无依,所以双方同意,婚事迟办不如早办。”

他的回答,重点在于辩解一个“逼”字,但对何以这样急于成婚的答复,即使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人,都觉得他的理由不够充分。

那个古怪的声音又道:“她死了父亲,还有母亲,她的母亲扶枢回乡,还是要重返洛阳的。你为何不等她母亲回来作主?”

徐中岳无法答复这个问题,恼羞成怒,喝道:“这是我和姜家的事情,你管不着!”

姜雪君冷冷说道:“说到事实,徐中岳,你似乎漏说了一件事实。我那堂叔是端你的饭碗的,你在洛阳开的那间最大的当铺,就是由他来作掌柜。”

那古怪的声音又冷笑道:“事情这就明白了,我说的那个‘逼’字并没说错,不过是间接的逼姜姑娘而已。”

剪一山喝道:“现在是请姜雪君和徐中岳对质,旁人若要插嘴评理,等待他们把全部的事实都说了出来也还不迟。”

姜雪君缓缓说道:“我此来正是为了要说明全部事实,请让我先从家父之死说起。”

徐中岳变了面色,喝道,“姜雪君,你别节外生枝!”

那古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她还没有说出她父亲的死因,你怎么就知道她是节外生枝了?”

剪一山喝道:“旁人不许插嘴!”

那声音冷笑道:“你这个公证人似乎做得不太公道吧?徐中岳不打岔,我也不会插嘴!”

剪一山心里暗骂徐中岳愚蠢,只好摆出公证人的姿态,说道:“徐大侠,你不必怕她污蔑,有我主持公道,谅她也不能节外生枝。”

徐中岳此时亦已发觉是自己“失言”了,“不错,我若阻止她说话,岂不正显得我有心病?谅她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她说什么,我一概给她否认就是。”主意打定,便即说道:“好,反正真的是不能当假,假的也不能当真,真假总会分明的。你喜欢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姜雪君重启朱唇,缓缓说道:“家父在洛阳用的名字是姜远庸,这个名字,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恐怕下多。但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或许较多人知道。家父本来的名字乃是志奇,志向的志,奇怪的奇。”

她一说出父亲的名字,知道的人果然不少,登时引起了吱吱喳喳的议论了。

“姜志奇,他不是和扬州楚劲松并称南北两大名家的么;二十年前,他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啊!后来不知怎的销声匿迹,却原来是改名字,迁到洛阳隐居闹市之中。”

“听说他和卫承纲是好朋友,他的隐姓埋名,莫非是和卫承纲这案有关?”说这话的人,当然是知道卫承纲乃是反清人物的,所以只敢悄悄的和旁边人说。

卫姜雪君已经听见了,继续说道,“不错,家父和卫承纲乃是八拜之交,十多年前,他从保定迁到洛阳,的确是为了害怕害死卫承纲的那些人,为了他知道内情,会对他施加毒手。”

“家父迁居洛阳之后,以一个三流武师的身份出现,开了一间小小的武馆。想不到竟蒙有中州大侠之称的徐中岳的青睐,与他曲意结纳。而本来在他手下做事的我的那位堂叔姜志希也就渐渐得到他的重用了。起初家父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早已知道家父的身份的。

“有一天,他请家父喝酒,就在那天晚上,家父突然无病身

徐中岳面色铁青,喝道:“姜雪君,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你的爹爹是死于非命?”

姜雪君冷笑道:“徐中岳,我还没有说到你的头上呢,你就害怕起来了么?”

徐中岳硬着头皮道,“胡说八道,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之事,怎么害怕你的胡言乱语。”

姜雪君冷冷说道:“你不害怕,那就不要打岔。至于我说的是否胡言乱语,待会儿自有公论!”

徐中岳也伯别人思疑他是“作贼心虚”,只好闭上嘴巴。

姜雪君继续说道:“不错,家母的确有此怀疑。家父临死时,我没在他身边。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是家母后来重回洛阳之时,方始告诉我的。他说:暂且不要让雪几知道,我怕她鲁莽,急于报仇,反遭其害。咱们有把柄捏在他的手里,他在洛阳的势力又实在太大,你要设法脱离虎口,报仇之事,往后再说。”

徐中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嘴唇开阖,似乎想要说话,但欲言又止。

姜雪君道:“家父若非遭人毒手,怎会说出‘报仇’二字,至于他说的那个‘他’是谁,料想大家亦能明白。”

不错,姜雪君的父亲虽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却是说出了“他在洛阳的势力又实在太大”这句话的。这个人除了是徐中岳还能有谁?

剪一山连忙以公证人的身份说道:“令尊临终之语,没有第三个人听见,而令堂又已死去,似乎不能作为证据吧?”

姜雪君淡淡说道:“剪大先生,我还没有说完呢。你要证据,请听我说下去不迟。”

剪一山也只好闭上嘴巴了。心里想道:“幸好她尚未知道我是冒牌的剪大先生,剪大先生在武林德高望重,别人是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的。如果到了真的不能庇护徐中岳之时,说不得也只好牺牲他了。”

姜雪君继续说道:“家母遵从家父嘱咐,藉扶柩回乡为名,脱离虎口。当时我本来要跟她走的,但她却要我留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徐中岳的交换条件,通过我那叔叔,威胁家母,必须把我留下,方肯将她放行。

“这也是我后来方始知道的,家母临走之时,曾交代我那叔叔,必须等她回来,方能谈到我的婚事。

“不料家母尚未回来,我那无良堂叔,便即连吓带骗,逼我嫁给仇人。……”

剪一山一皱眉头,端起公证人的身份,打断姜雪君的活头,说道:“姜姑娘,事到如今,你的婚姻是否出于自愿,那倒是次要的问题了。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口口声声说徐中岳是你的仇人,那就不仅仅是怀疑了。你是否认定令尊乃是被他所害?”

姜雪君斩钉截铁的道:“不错!”

剪一山道:“你刚才已经说出令尊的真名,令尊生前,我虽然无缘与他相会,但据我所知,令尊姜志奇是和扬州大侠楚劲松齐名的。徐中岳的武功虽然不错,恐怕也还胜不过令尊。那即是说,他是不可能在武功上用什么阻毒手法暗害令尊的了,这一点你同不同意?”

姜雪君道,“不错,单凭武功,徐中岳当然是不能害了家父的。”

剪一山道:“那就只有一种下毒的法子了。但若是中毒身亡,尸体必有异状,决计瞒不过别人眼睛。令尊入殓之时,姑娘总该在场吧?”

姜雪君道:“我是在场。”

剪一山冷冷说道:“那么请你老实告诉我,你看出了令尊有中毒的迹象没有?”

他自以为是已经抓着了姜雪君活柄,要知姜雪君刚刚说过,她的父亲是怕她闹出事情,故此临终时候,才吩咐她的母亲瞒着她的。但若是她自己业已看了出来,那还怎肯嫁入徐家,这件事也早就该闹出来了。

姜雪君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我是看不出来,但还是有人看得出来的,实不相瞒,家母扶枢回乡,为的就是要请那个人验明真相。”

剪一山暗暗吃惊,厉声问道:“那人是谁?验明没有?”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朗声说道,“那个人就是我。剪大先生,你我相识多年,料想你不至于认为我没资格说话吧?”

这个人不但剪一山认识,在场的人,过半数都认识他。他是有天下第一神医之称的叶隐农。

剪一山当然不敢说他没有资格,只好点了点头。

叶隐农道:“好,那么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了。真相已验明,姜志奇确是死于中毒!”正是:

请得神医来作证,要教孤女雪沉冤。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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