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计(1 / 2)

帝王略 欧俊呈 0 字 2021-09-08

 他站在我的面前,淡淡地道:“原来是太子殿下,臣失礼了。”

他边说边抖了抖白色的袍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引着我来到了外室。房中有一塌,一盏明烛,我再次向他一揖,依礼跪坐于塌,双手握拳合于膝盖上。他便也跪坐在了我的对面。

“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恭敬地道:“子房先生机谋过人,如今父皇已经下旨,教楚王为我太子傅,请先生教我。”

他朝我低了低头:“太子妄谬了,楚王集天下之杰,太子集天下之贵,这是大喜事,何虑之有?”

我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虽然我知道韩信的结局;戚夫人日夜陪伴父皇,父皇的心思她也能猜到一二;母后十六岁嫁于父皇,对于父皇的秉性,可谓知之甚详;可……留侯张良投奔父皇的时候,父皇已是厉兵秣马,指点江山的枭雄了,并对张良之议,从谏如流,难道如今……他……竟真不知父皇对楚王信的打算么?

却见张良缓缓地道:“太子面露忧愁,臣不知是为何?太子尊贵,百年后便可继承君王大统,有何可优?又有何可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我说,我知道父皇想除去楚王,我担心被连累,太子之位不保么……

难道我说,我从异世而来,改变了历史的痕迹,却不知自己将要往何处去,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么……

我跪坐起身,双手抚地,向他磕了一个头:“深夜到访,实为失礼,竖子适才礼数不周,叫子房先生见笑,可刘盈确是无计可施……”说罢我抬头诚恳地望着他,只见烛光照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胸口蜿蜒的刀剑伤看上去有些凄厉,我道:“请先生救我。”

张良身侧避过,也对我行了一个跪礼:“臣不敢受礼。”他顿了一下:又道:“太子自汉王时,已立四年,乃国之根本;如今天下初定,定方能安人心,不宜变动,此为其一。其二,太子乃皇后之子,皇后女中豪杰,虽数年之内,定有波折,但定可保太子无虞,太子又为何自辛自劳,奔波求援?”

原来,我的处境,他竟是都知晓。

胸中虽有千言万语,但如今他提出的问题,我却无法回答。难道我说我不再是从前的刘盈?难道我说我不愿再做龟缩在母后翅膀下的小鸟?不知如何回答,我只能斟酌着字句:“母后育我数载,我不忍辛劳于她。”

他看着我,缓缓地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请回吧。恕臣不远送。”

说罢他起身,宽大的白袍如风般飘逸,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在下身染重疾,早就醉心于黄老之术,已无心天下事久矣。”

我闻言不禁一怔——他自建汉后便常常称病不朝,难道不是谦虚慎行,难道不是怕兔死狗烹么?

是啊,他是立国的大功臣,除了王他已封无可封,爵位上已无法再进一步,他年纪轻轻,却已英雄末路。天下不再是他的跑马场,那个让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场已经不在!他怎么会不懂韩信的处境?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道旨意的意义?

全身惊出一身冷汗,我差点被他骗过。

“先生!”我大声道:“为人君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父皇如此,我亦如此!”说罢,我将背上的青铜剑刷地抽了出来,掷于地上,没入这青石板中,刀锋犀利,竟有一半的剑身埋入青石板之下,另一半嗡嗡作响,震动不止,在黑夜的烛光中,闪动着耀眼的金色。

他的脚步顿了下来,转身怔怔地看着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我抬头望他,他喃喃地道:“丞相上月自宴会归来,便言于我,太子受天之祥瑞,虑其年幼,智近似妖,果然如此。”

我心下一惊,原来我在大臣们的眼中,那场宴会的作秀,竟表明了我智近似妖……那日我犹如身在梦中,不曾清醒,自得玩耍,并不知道那便是现实。

智近似妖……是匹夫之智,却非众人之智……并非吉兆啊。守拙之利,古今皆然。今后,我必须收敛。

却见他在堂内来回踱步,步伐不似适才迎我时的飘逸,似乎更加沉稳,他忽然顿住了脚步,抬眼望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戚氏见责于宴上,便是因为如此了……”他看着我的眼睛,烛光在他的瞳仁中跳跃,我这才觉得他是鲜活的,眼中荧荧若火,刚才那般……竟如提线木偶。

不禁恍然——天下大定,他满腹韬略从此无处施展。寂寞这个词也许并不适合他,但是他刚才迎接我的态度,他留侯府一番荒凉气象,难道不是心中的枯萎么。

却听他续道:“萧丞相说的对,你有帝王之志,却无帝王之才。”

我心下大惊,脸上却仍然挂着笑意。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帝王中,有志有才者可谓乾纲独断;有志无才者,或猜忌成性,或残忍暴虐。”

心下微空,却也发觉他话中有话,忙接道:“还请先生指点于我!”

他又问道:“太子有何志向?”

我一怔,这件事,我从不曾对人说……

如今,我想保全性命,便得坐上龙椅。

可我不想在死后,如历史上的刘盈一般,被冠上“汉惠帝”的恶号。

“小利曰惠,君子以义”。“汉惠帝”三字,直指我目光短浅,好施小恩小惠,却不顾国家大义。本该属于我的庙号“汉太宗”,最后却落入了汉文帝的囊中。

父为雄,母为枭,

刘盈弱子,情何以昭。

可如今,我又该往何处去?

父皇不喜欢我,母后将我挡在她的羽翼之下,现在的太子傅孙叔通只是一介制定礼仪的儒生,连纸上谈兵都不曾教过我。如今日日夜夜,我都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脉搏,它在跳动,却急躁无律,我甚至无法预料它哪天会冰冷下来,只留下历史的笑柄……

我渴望了解对我生杀予夺的父皇,我渴望知道行军布阵,我渴望知道帝国的治理,我渴望了解阴谋和权术……

我心中想象过很多变强的方式……甚至,我还渴望战争——那种古往今来集中权力的最佳的通途。

——功高震主的将领比比皆是,无需赘言。战争和做工程一样,其间全国人力、物力、财力都由主导人调配,他可以此来调动人马,分配利益,排除异己,收买人心,扩充地盘,提拔心腹。

比如大禹治水,天下的水被他治好了,天下便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回头就将舜流放到了苍梧,自己登位,并向天下宣布,舜觉得他“仁德”,自愿将位置让给了他。这和舜上位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心中敬慕古代的圣贤,尧舜禹易位的故事是如此的激动人心,我也想效仿古人,通过战争的方式聚集权力。

奈何……我身无长物,这种想法,也只能心中想想而已……

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