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敌收鸟城东十多里的青草坡是个小村。二三十户人家，一条小路从村子中穿过，村头有家小酒店。酒店门前的小路边，一面青草坡绵延数里！小村因此得名。人杰还在金银教时，曾来过这里。此次与铁铸城决战，他选中了这地方。当日上午，人杰、佳眉陪同云翔鹤老爷子，在城里逛了半天街，人杰买了几包上等茶叶，赠与客人。佳眉精挑慢选，替老爷子购置了几身衣裳。午饭后，佳眉骑马，人杰仍旧用马载着云翔鹤，自己在前带路。出得东门，游山玩水般漫步路途，直往青草坡。路上，三人谈天说地，笑声不绝。十多里路走了一下午，傍晚时，才到目的地。在小酒店用过晚饭，上路又走，行约半里，人杰指着不远处一个陡坡道：“老爷子，今晚我和敌人的决战，就在这草坡上进行，我和佳眉现在要躲到那坡上去，等待敌人到来。您是和我们在一起，或是另找个地方，先避一避？”云翔鹤抬头四望，见暮色苍茫中，东北方影影约约有座山峰，不由一笑，指着那山峰道：“我到那山上休息去。你和敌人动手时再下来。”佳眉急道：“老爷子，那地方离这儿最少有几十里，没有鸟儿您能去吗？”云翔鹤叹道：“姑娘，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鸟儿，那是随叫随到呵！”说完，口含竹哨一吹，随着一声高亢入云的哨音响起，远处天空传来声尖厉的鸟叫，弹指间，一只巨鸟出现在头顶，两个盘旋后，落在云翔鹤身前，目光如炬，颈上毛色金黄，正是云翔鹤来时乘坐的金雕。云翔鹤骑上鸟背，扭头对人杰道：“盟主放心，我这金儿眼力超强，待会你和人动手时，我就骑着它，在你头上转圈子。只要那金眼鹘出现，我就替你收了它。”言罢一笑，驾鸟飞去。佳眉目送老头子的身影隐入空中，羡慕道：“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将来把满清鞑子赶走了，我也养几只鸟。”人杰道：“好吧，我就是踏遍千山万水，也去给你，找只同样的金雕。”俩人足下不停，牵着马匹隐入了黑暗中。初更时分。青草坡酒店早已关门。门外的小路上，远远传阵急促的马蹄声，六骑健马从省城方向，风驰电掣般奔来。当头的骑者在酒店门前勒住缰绳，回首问身后一人道：“是这儿吗？”身后那人答道：“禀统领，小人清早就来踩过道，这个小村就叫青草坡，面前这家是这个酒店。”统领哼道：“那还等什么？下马叫门，进酒店休息，等那对头到来。”酒店大门很快便叫开，店老板借着屋内灯光，见城里来人，骑着高头大马，个个衣着华丽，佩刀带剑气势不凡。知道来头不小，不敢多言多语，低头弯腰，小心伺候。几位骑者下马进店，分别落座。灯光下露出面目，原来是铁铸城、叶里萨哈、红衣喇嘛列央和灵宝**师四位，另两人是铁铸城手下侍卫，手里各提着一个竹笼，外面蒙着黑布，看不见里面装的什么，进店后小心翼翼放在旁边。六个人分坐两席，叫上酒菜，举筷就吃。只听叶里萨哈道：“铁兄，今夜决斗，你到底有几成胜算？”铁铸城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前晚那人的剑术，高明已极，我从来没见过。其迅若闪电，势如奔雷，攻时无痕，收剑无影。我使飞凤剑法和风雷拐法与之周旋，多亏了玄铁拐不畏上古利器，才保住短时不败。后来得金眼鹘相助，似乎占了上风。”叶里萨哈道：“结果呢？”铁铸城道：“没有结果。因为天亮了，那人提出罢战，约我今夜在此一决胜负。然后一走了之。”红衣喇嘛道：“铁统领当时为何不追？”铁铸城冷哼，道：“追？等会那人来了，你去试试！其一纵十丈，轻功独步江湖，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灵宝**师问道：“那人长得啥模样？”铁铸城道：“中等偏高的个子，三十多岁，微有胡须，内功已练至返朴归真境界，两眼瞳人亮若朗星。”灵宝**师惊道：“莫非是他？”铁铸城道：“你在说谁？”灵宝**师掩饰道：“我，我怀疑是今天打擂那个老道，但年龄又不对。”叶里萨哈道：“铁兄今晚把我们几人都叫来，准备如何对付那人？”铁铸城道：“当然是我先出战，放金眼鹘取胜。万一不敌，请各位助我，逃过此劫。”红衣喇嘛率先表态，道：“好！我打头阵，待那人来了，我先会会他。”叶里萨哈是满人皇族，清军中第一勇士，平时根本没把红衣喇嘛放在眼里，听得此言，当即斥责道：“列央！铁副钦差刚才有言在先，由他先出战。你现抢着露脸，是认为自己那几下子，比铁大人还高明？”列央知自己失言，不好反驳，只得转个弯儿道：“那你说该咋办？”叶里萨哈得理不饶人，训道：“你肩膀上没长脑袋吗？铁大人刚才的意思是说，万一他不敌，我们群起而攻之，杀了他那对头。”灵宝**师道：“如果那人也带了帮手来呢？”铁铸城道：“那家伙言说，我手下十多名侍卫全是他一人杀的，由此可见这人相当自负，喜欢独来独往。今夜决斗，他不会邀人助拳的。”灵宝**师道：“大家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名重一方。既然是决斗，就得依江湖规矩办事。群殴得不偿失，万一传出去，这张老脸往哪儿搁？”铁铸城闻言，气得满脸通红，尚未开腔，就听叶里萨哈就嚷道：“大和尚，你今晚是怎么啦？前两天你还在说，‘要想取胜，就得不择手段’？现在倒反对群殴了，这是怎么回事？此处只有我们几个人，事后大家闭口不言，此事别人决不会知道。”灵宝**师摇头不语。叶里萨哈又道：“你到底还怕什么？说话呀！”“**师一怕天上有神灵；二怕你们不可信；三怕有违作人的宗旨，败坏了自己名声。所以，他决不肯与尔等同流合污。”酒店外忽然有人答话，出口时声音尚在百十丈外，最后一句出口，人已来至酒店门前。灯光下只见那人三十有余，微有胡须，两眼精光四射，左手握着把宝剑。“就是他！”不知谁叫了一声，酒店里众人大乱。各抓兵刃，一时不知进退，愣在原地。铁铸城道声：“还是我来吧。”一挺手中剑拐，越门而出。目光四处扫过，最后停留在来人脸上，冷冷道：“阁下倒是很准时，没带帮手么？你就那么有把握赢得了我？”来人当然便是人杰，闻言大笑，道：“铁铸城，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么？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怪你身边的人，都瞧不起你。至于能否胜得了你，打过便知。”铁铸城回头，望一眼屋里两名侍卫，一语双关，道：“都睁大眼睛看着，我是怎么取胜的。”话音出口，身形已动，剑走偏锋，拐取中路，杀气腾腾，直扑对手。人杰不退反进，身子一侧，扑向敌人怀里，右手磕开敌剑；左掌柔若无骨，施出一式擒拿手，照敌人铁拐上便抓。铁铸城赖以赢敌的法宝，除了两只金眼鹘，便是右手中玄铁拐，如被敌人抓住，马上就得两手分别作战：一是两人各持玄铁拐一端，比拼内力；另外只手则是以剑对剑，敌人的宝剑光华灿烂，乃上古利器，不用比自己就是败局。铁铸城心念电转，明白了厉害，右手一缩，躲开敌手，身子一旋，侧飞五尺，准备立定后再攻。只可惜对手再没有给他机会。人杰有备而来，事先已研究过铁铸城的武功路数，一交手便施出奇招，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铁铸城果然不敌，一招便落下风。眼见敌人逃避，人杰哪会松手？左手太阿剑如银龙舞爪，带起阵阵寒风；右掌连劈，推动漫天杀气，追杀过去。铁铸城被迫出手招架，一交手就陷入苦斗。叶里萨哈、红衣喇嘛和两名侍卫，一齐拥至门前观战。灵宝**师独坐桌边，自斟自酌，偶而瞄一眼门外，见铁铸城仍在挣扎，脸上渐渐泛起笑容，也不知此人在想些什么。弹指间五百招过去，铁铸城见仍难挽回劣势，只得祭出第二件法宝。转身飞逃，仰天发出声呼哨，随即大叫，道：“放鸟！”两名侍卫还没动作，屋内那竹笼里已扑扑乱响。叶里萨哈骂道：“你两个王八蛋！还不把这东西放了，难道要看着铁大人死吗？”两侍卫大惊，慌忙回至房内，拉掉黑布，打开竹笼。两只金眼鹘冲出竹笼，欢叫出口，一飞冲天，直上夜空。铁铸城大喜，呼哨再起，指挥鸟儿俯冲，向敌人发起攻击。人杰仗剑而立，一动不动。叶里萨哈等一起抬头望去，期待奇迹发生。忽听空中响起一声宏亮的鸟鸣，接着是几声哨音，随之传来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天作孽，由自可。人作孽，不可活。铁铸城，你的鸟儿我收走了。你还不回头，更待何时？”铁铸城大惊，望空叫道：“尊驾何人？”空中那声音道：“有必要告诉你吗？”铁铸城厉声道：“你纵是神仙佛祖，要惩治我，也须现身说法。否则，铁铸城至死不服。”空中那声音叹道：“你这人真是冥顽不灵。好吧，且让你见我一面。”随着，地上众人只觉微风拂过，一只巨鸟从天而降，缓缓落在人杰身边。叶里萨哈等借着灯光望去，见那巨鸟目光如电，颈羽金黄，背上坐着位白发老者，两肩分站着铁铸城那对金眼鹘。铁铸城心犹不甘，问道：“阁下是哪路神仙？请留下大名。”红衣喇嘛翻身拜倒，道：“铁大人！能和神仙见上一面，就是三生有幸，快磕头吧，别得罪了神仙。”铁铸城僵立不语。叶里萨哈和两名侍卫相继跪倒磕头。灵宝**师犹豫片刻，突然抓起酒壶，往身上便倒。随着伏身桌上作醉酒状，一阵酣声传出老远。白发老者不再言语，微微一笑，拍拍金雕，那巨鸟振翅而起，刹那间消失在夜空中。叶里萨哈从地上爬起，看一眼铁铸城，道：“铁兄为何见了神仙都不拜？”铁铸城道：“这神仙与我作对，收了我金眼鹘，置我于死地，我为何要拜他？”叶里萨哈叹道：“铁兄真是一条铁汉子，宁死不屈，兄弟佩服。”转身走出几步，一脚踢在个侍卫的**上，骂道：“你这个怕死鬼！那老头早飞走了，你还跪在地上干啥？莫非还想跟着去揩油，自己也成仙？”两侍卫和红衣喇嘛翻身站起，对望一眼，敢怒而不敢言。人杰看一眼面前几人，道：“铁铸城，你还有何话说？”铁铸城道：“你只是占得上风，并没赢我，得意什么？要么我们择日再战；要么，现在就重新打过。”人杰冷笑：“要以多为强吗？”红衣喇嘛大声道：“算你说对了。佛爷先教训教训你，砍你两刀再说。”双手分持铜钹、弯刀，一冲而上。人杰道声：“凭你也配？”一剑挥出。红衣喇嘛不知厉害，举三十斤重铜钹来挡。被人杰一剑剌穿，随手划去，铜钹一分为二，掉落地面，当当作响。红衣喇嘛吓得转身就逃，跑出两步，被人杰赶上，一式燕子穿云，在红衣喇嘛左肩留下个透明窟窿。红衣喇嘛一声闷哼，撒手扔刀，仆倒在地。观战的几位同伙大惊失色。两名侍卫拔腿便逃，眨眼间便没入黑暗中。叶里萨哈骂声：“王八蛋！跑得比兔子还快。”转身拉着铁铸城的手道：“铁兄，我们也走吧，以后再找他算账。”铁铸城点头，两人紧走几步，各自飞身上马，绝尘而去。红衣喇嘛在地上扭头偷看，见人杰已收剑回身，向酒店行去。心里大喜，忍住疼痛，翻身爬起，匆匆包扎好伤口，顺小路而逃。灵宝**师坐在桌边，面前已斟满两杯酒。见人杰手提宝剑进店，心里有些发虚，颤声道：“你，不能杀我！我不是你的敌人。”人杰一笑，拉过条板凳坐下，道：“我说过要杀你吗？”灵宝**师心里石头落地，笑道：“那就喝一杯，交个朋友。和尚先干为敬。”端起酒杯一饮而光。见人杰随之也喝下了另一杯酒，和尚大笑，忙着又斟满第二杯，道：“果然是诚信君子，我都有点佩服你了。这第二杯酒，为你今夜的胜利干杯。”举起酒杯与人杰相碰，一干而尽。随着斟满第三杯，嘴里道：“其实，你还没露面，我就知道今夜的来人是你了。因此，他们提出要合力除去你时，我坚决反对。后来又假装酒醉，都是不愿与你为敌。因为我们当晚有言在先，从此两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人杰拱手道：“我都看在眼里了，大师也是诚信君子，在下余人杰，在此谢过大师。”和尚笑道：“原来是余大侠，失敬！失敬！和尚俗家姓魏，小名灵宝。这大师的称号是自封的。你就叫我灵宝和尚吧。”说着端起杯儿，又道：“能与余大侠相交，和尚三生有幸，再敬你一杯。”两人越说越投机，半缸酒转眼喝光。灵宝和尚拍桌大叫道：“店家！店家！”店老板战兢兢从里屋出来，道：“和尚，大师，不！二位英雄，有何吩咐？”灵宝和尚道：“快拿酒菜来呀！”店老板双手一摊，道：“对不起了，二位。小店的酒肉全让诸位吃光，什么都没剩下。”灵宝和尚叹口气，道：“那怎么办？”人杰道：“他日有缘，见面再喝吧。”“还要喝呀？三更已过，得往回走了。”佳眉一头闯进酒店，看着人杰道。灵宝和尚一笑，朝着人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和尚就此别过。余大侠，后会有期。”出门翻鞍上马，飞驰而去。佳眉问：“人杰，你跟和尚说些什么？这样投机？”人杰道：“铁铸城今晚本打算合几人之力，对付我一个。不料这和尚坚决反对，原因是他认出了我，而此前与我有约：井水不犯河水。”佳眉笑道：“倒是个讲信义的人。值得一谈。”人杰看一眼门外，问道：“老爷子呢？”佳眉道：“乘金雕回翠云山了。临走时让我捎话给你：以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去找他。”人杰道：“真得好好谢他。待此间事了，我一定去前去拜访。”说话间向门外行去，见两人马匹已在小路上候着，左右一看，不由问道：“鸟儿呢？老爷子不是答应送你金眼鹘了吗？怎么不在？”佳眉道：“在一边树上停着呢，你急啥。”说着掏出个竹哨，放嘴里轻轻吹响。人杰耳灵，瞬息间，便听见身侧有鸟翅破风之声，扭头看去，果见两只鸟儿，双目如灯，滑翔而来。盘旋一周，落在佳眉肩上，正是那一对金眼鹘。人杰放声大笑道：“铁铸城今夜之战，真是赔了鸟儿又折兵，够他气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