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赌术几十户人家的村子，当然没有所谓的街道。村子中最热闹的地方，是晒谷子的大石坝。因为，坝子边不但有家小酒店，还有家赌场。赌场原本是家废弃的水磨房，水轮、石磨犹在，只是房子已破败不堪。十多天前，屠大为带着李二、刘三，来到此地，将磨房修整一新后，开了家赌场，取名发财赌坊。没想到一炮打响，勾来炮营众多赌鬼，生意异常兴旺。人杰等沿着小路进入村子，走不多远，就见石坝边竖着块大木牌，斗大的发财赌坊四个字，格外醒目。佳眉道：“这么偏僻的地方开赌场，也太奇怪了吧，一月能赚多少钱？”人杰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屠大为也不是为了赚钱。至于生意好坏，马上就明白。”说话间，已到石坝边。赌坊大门虚掩，里面人声嘈杂。李二在门前一张桌子边坐着，花生米下酒，自斟自饮。见一队清兵走近，李二一跳而起，嘴里招呼道：“几位军爷来发财么？里面请！里面请。”人杰笑道：“李二，日子过得不错呀，花生米下酒，发了笔小财吧？”李二闻声一惊，问道：“军爷是谁？”佳眉见四周无人，摘除头上帽子，道：“还没认出是谁吗？盟主到了。”佳眉和人杰的关系，同心盟无人不知。李二一眼认出佳眉，顿时明白了面前人是谁，当即笑逐颜开，躬身施礼，嘴里同时道：“盟主请坐，小的去叫屠大为。”随之转身，跑进了赌场。片刻后，屠大为穿着一身新衣，和李二小跑着来至门前。见到人杰长施一礼，道：“此地非言话之所，盟主几位且随我来。”带着人杰等直进赌场，绕过大厅，进入侧面一间小屋。小屋光线甚暗，李二燃亮油灯，顺手关了房门。屠大为请人杰等落座后，问道：“盟主亲临此地，莫非有什么大行动？”人杰点头，接着将近日发生的大事，简单扼要向屠、李二人讲述一番。屠大为大喜，道：“原来阿布老贼的军机室，都让我们端了！好极，好极。盟主此来，是为了毁去清兵大炮吧？”人杰道：“清兵炮营的情况，都摸清了吗？”屠大为道：“已经**不离十。炮营共十门大炮，二十门中型火炮；炮兵五百人；带兵官姓汤，是名千总。炮兵阵地就在前面树林中，离这儿只一里路。弹药库相距三里，也在树林中。”人杰连声称赞：“干得不错。回去替你们记功。今天我来，只是想晚上去看一看。具体如何办？得过两天方能决定。”佳眉道：“刘三呢？怎么不见他？”屠大为道：“刘三正在赌场上经营生意。”人杰道：“看来，生意不坏吧。”屠大为道：“炮营驻在此地，据说已有三年。士兵们寂寞难耐，苦不堪言。我赌场一开，清兵们如蝇逐臭，蜂拥而来，生意好得惊人。现在还是白天，都有几十个在里面赌，若到晚间，最少也有百多人，热闹非凡。”佳眉道：“清兵们每月能有多少银子？天天来赌，有那么多钱吗？”屠大为道：“闻姑娘这就不知道了吧？清兵的名堂多着呢。他们没银子，但是有军火呀！随便卖一颗炮弹就是钱。里面的火yao全是头等货，用途不小，人见人爱。士兵们把炮弹里火yao倒出，装进河沙，神不知鬼不觉，银子就到手，送到我的赌场来了。”佳眉笑道：“你不如说：送到我钱袋里来了更好。屠大为，炮兵营当官的若知道此事，不剥你的皮才怪。”屠大为大笑：“闻姑娘错了！你以为当官的是好人么？他们偷得更凶。士兵们一颗一颗卖；当官的是一车一车的卖。”佳眉道：“上司若是查起来，岂不露馅了吗？”屠大为道：“开初，我也这样想。后来，和清兵混熟了，才从他们嘴里知道，让他们盗卖的炮弹，都上报成打靶弹消耗了。天衣无缝，再精明的上司，都查不出。”人杰道：“我只关心，那十门大炮的炮弹，不知里面，是否也变成了沙子？”屠大为道：“此事我就不清楚了。只知十门大炮所用的一千发炮弹，归汤千总亲管。内情如何？晚上那家伙会来赌钱，盟主不妨问他。”佳眉道：“姓汤的会说吗？”屠大为笑道：“那家伙爱财入命，盟主只须略施小计，即可如愿。”人杰问道：“姓汤的哪时会来？”屠大为道：“最早已得天黑过后。时间尚早，盟主和闻姑娘几位，且先吃顿便饭，再办正事不迟。”随之对李二耳语一番，末了大声道“你去问她，准备好没有？”李二依言出门而去。转眼间，就匆匆跑回，笑着对屠大为，道：“难怪你相中了马寡妇，那妇人不但模样漂亮，而且手脚麻利。你点的几个菜，她早准备好了。”屠大为见李二当着众人的面，揭他的短处，心里恨不得给李二几个耳光。但碍于人杰在场，不敢发作，只得狠狠瞪了李二两眼，口中却若无其事，道：“那还等什么？赶快上菜吧。”“菜来啦！”随着应声响起，一个身穿粉色衣衫的青年女人，双手捧着个长盘，推门而进。盘中热气腾腾，众人顿时闻到一股香味。那女人见屋里坐着几位清兵，不觉一惊，迳直走到屠大为身前，放下长盘，道：“哟，原来屠老板今天请客呀？这么多客人，真是难得。”说话间，目光从几位来客面上扫过，口中又道：“几位爷都面生得很，想必是从城里来的吧？屠老板好大的面子。那小女子今天得露两手，弄几个拿手菜，招待各位。”说完，接连端出几样菜上桌。屠大为连声道：“请！”众人于是举筷端杯，各自进食。菜肴入口，味道果真不错。李二吃至中途，去换来刘三。一顿晚餐结束，天已黑尽。赌场客人渐多，屠大为也亲自出马经营。佳眉、仇英和盼雨随之去到赌场，看人赌博。明星、明月到石坝外闲逛。小屋中，只剩下刘三和人杰，仍在喝酒，实则密谈。刘三、李二原来都是彭环手下亲兵，人杰在追踪西海神君时，两人为人杰带路，表现十分机灵，深受人杰喜欢。此前不久，特推荐给胡光斗，调为屠大为的助手，来清兵炮营剌探消息。刘三提供的消息，和屠大为所言，相差不多，只是多出了一条：清兵炮营设在此地的原因，一是因为大炮太重，陆地运输不便。而此地紧靠着巢湖，用船只装运十分便宜。例如前不久，从江苏调回的十门大炮，由水路运到此地，就省了不少金钱；二是此地人口稀少，树林茂密，利于隐藏。此外刘三还特别告诉人杰：屠大为甚为贪财，赌场日进百多两银子，全进了他的腰包。他不但每天大鱼大肉，还勾搭上了本村的马寡妇，成天在其家中鬼混。两人正在交谈，屠大为忽然撞进，对人杰道：“盟主，那姓汤的千总来了。”人杰问道：“那家伙在玩什么？”屠大为道：“掷骰子。”人杰笑道：“好吧，我去陪他赌几把。”进入赌场，屠大为叫应一矮胖子道：“汤千总，给你介绍个朋友。”那矮胖子道：“什么朋友？”屠大为笑道：“当然是赌场上的朋友。这位余兄，是省里的望族，富甲一方。平生最是爱赌，尤其是对骰子深有研究，千总若能从余兄处学得两招，这一辈子想不当大财主都难。”汤千总听得心里痒痒的，笑道：“此话当真？”屠大为道：“君子无戏言。千总如不相信，何不试一试？”汤千总道：“我也这么想。但不知余兄肯不肯赏光？”人杰道：“相逢即是缘。反正我现在也无事，掷两把也行，但得按我的规矩办。”汤千总问道：“阁下有可规矩？”人杰道：“每局少于一万两，我从来不赌。”汤千总倒抽一口凉气，许久没有开腔。屠大为在一边怂恿道：“千总，你不是常说，自己掷骰子天下无敌吗？要想发财，这是最好的机会！赌本不够我借给你，赢了我们三七分，我三你七；输了算我一半。”汤千总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大声道：“好吧，那就赌三局。”人杰道：“怎么赌？”汤千总道：“咱们头局赌小；后两局赌大。我坐庄先掷。”屠大为道：“我替你们当裁判吧。”人杰道：“我都同意。”说完，双方各据长桌一端，彼此相距一丈。汤千总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占先了。”抓起三粒骰子丢进碗中，扣住后一阵猛摇，然后放于桌上，轻轻揭去盖碗。灯光下，只见一粒骰子一点朝上，另两粒骰子已撞得粉碎。屠大为大声宣布，道：“首局赌小，汤千总先手一点。”汤千总面露得意之色，望着人杰道：“余兄，该你了。”人杰拿过骰子，随便晃了两下，放在桌上，道：“请裁判代揭盖碗吧。”屠大为伸手拿去盖碗，见三粒骰子全在，但每粒上下四方，全都光滑无痕，再也没有任何点数。屠大为道：“千总自己报输赢吧。”汤千总猛地抓起三粒骰子，仔细看过，不但骰子上全无点子，碗里也无一点粉末。直惊得目瞪口呆，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屠大为催促，道：“千总，认输了吗？”汤千总无可奈何，道：“这一局我输了。现在赌大。”说着，抓住骰子又是一阵摇，末了，面露笑容，道：“余兄看清楚了。”揭除盖碗，三粒骰子全是六。屠大为当即大声唱出结果，道：“第二局双方赌大。汤千总先手十八点。”人杰若无其事，道：“十八点也未必能赢我。”拿过骰子轻晃两下，放下后，屠大为依言而动，替他揭开盖碗，结果也是十八点。汤千总不待屠大为宣布结果，就道：“此次不算，再来，再来。”说着伸手拿过骰子。人杰道：“千总，你胜机已失，再摇必输。”汤千总充满自信，道：“实不相瞒，兄弟曾经连摇百手，手手都是十八点。但凡赌大，世上没人能赢我。”人杰道：“可惜，千总这次只能摇出十七点。”汤千总冷笑，道：“我若摇出十八点呢？”人杰道：“若是如此，这局我不但不赶，而且输你两万两白银。”汤千总大喜，道：“此话当真？”人杰道：“君子一言。”汤千总道：“我也不占你便宜，若没摇出十八点，便算输。”随着，抓起骰子便摇，完了大笑道：“谢过余兄弟，相送汤某两万两银子。”哈哈连天，伸手猛地揭去盖碗。不料笑声半途而止，手里盖碗一下子落地，摔得粉碎。屠大为向碗里看去，见三粒骰子中，两粒是六点；另一粒骰子撞掉了一个角，原本的六点，变成了五点。再看汤千总时，双眉紧皱，笑脸变成了哭脸。屠大为不得已裁判，道：“第二局，汤千总先手十七点。自己认输。汤千总，是这样吗？”汤千总道：“愿赌服输。所言不差。咱们再赌第三局。还是点子大者胜。”人杰道：“汤千总，摇一次你输了，可能不服。不如这样吧，我让你连摇三次，如有一次十八点，就算你赢。”汤千总微怒，道：“你敢看不起我？”人杰道：“再加二次，让你连摇五次。你若愿赌就动手，不赌就拉倒。”屠大为在一边劝说汤千总，道：“千总，赌场上只认输赢，赢者为大。看在银子的份上，和他赌吧。”汤千总忍气吞声，拿起骰子再摇。人杰不待他摇定，就道：“汤千总，不怕你伤心，你连摇五次的结果，我已全知。分别是：十六、十五、十四、十三、十二点。”汤千总气恼，道：“姓余的，汤某在你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我摇出的结果，若与你所料不符，又当如何？”人杰道：“如有一次不符，余某即赔一万两。”屠大为大声道：“我都记下了。千总，依你平时手段，胜率满百！快动手吧。”汤千总信心大增，笑道：“屠老板，感谢你的信任。汤某如不赢他几万两，怎么对得起朋友呢？”言罢，拾起骰子又摇。人杰不但不看，索性坐下，掏出把小刀，修理指甲。第一次揭开盖碗，果然是十六点：两粒六点，加上一粒断开两点，只剩四点的骰子。汤千总稳住心情又掷。连着三次，结果全被对方言中。汤千总脸色苍白，额上汗下如雨，愣在当场，不知所惜。人杰道：“汤千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摇骰子你不是对手，不如改成掷骰子吧。连掷五次，如有一次十八点，我就认输，不但前账尽除，还倒输你十万两，怎么样？”汤千总先是垂头丧气，继而怀疑，道：“汤某八岁学赌，今年三十八岁，赌龄三十年，从没今天这样手霉。余兄未扑先知，也是闻所未闻，莫非这其中有诈？余兄会使妖术不成？”人杰道：“我这赌术千真万确，只要肯学，人人都能办到。千总请掷完五次，再说下文。”汤千总怦然心动，抓起骰子欲掷。人杰道：“你还是先说出答案吧，千总五次分别掷出的点数是：三、六、九、十二和十五点。”汤千总道：“如果和你所言不符呢？”人杰道：“还是一次赔你万两，千总努力吧。”汤千总连掷五次，结果又不出对方所料。屠大为大声宣布，道：“千总三局皆输，该赔对方三万两。按我俩事先约，一人一半。”汤千总一反常态，笑嘻嘻道：“既然如此，我就只出一万五了。”当即将银票交在屠大为手里。转身向人杰作个揖，道：“汤某愿拜余兄为师，学习你的奇妙赌术，不知要什么条件？”人杰笑道：“汤千总要学，条件最简单不过。法不传六耳，待会再说。”屠大为闻听，知趣退下。汤千总急不可耐，道：“余兄，现在可以说了吧？”人杰笑道：“当然。我这赌技，名叫如意赌术。如意者，随心所欲也。不但能掌握自己的点数，还能掌握对方的点数，要它来几便来几。百发百中，战无不胜，打遍天下无敌手。”汤千总心痒难耐，抓耳挠腮，道：“余兄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教给我？”人杰道：“简单至极，汤千总只要和我做笔生意就行。”汤千总道：“什么样的生意？”人杰道：“你只须卖给我十颗最大的炮弹便成。不但可以学到如意赌术，输与我的三万两银子，也不必付了。这条件够优惠吧？”汤千总道：“余兄拿炮弹去干什么？”人杰笑道：“当然是杀老鼠。我家乡老鼠成精，祸害百姓。”汤千总道：“盗卖炮弹可是要杀头的。我，我有些害怕。”人杰冷笑，道：“你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若要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那些事一旦泄露，同样是杀头的罪！这次干不干随你。”人杰说着，回身要走。汤千总一把拉住人杰衣衫，道：“余兄，我干是可以干。但万一上司追查起来，又该怎么办？请余兄教我。”人杰笑骂，道：“你这个王八！简直蠢到了极点。学会了如意赌术，整个天下的金银财宝，全成了你囊中之物。便是当今皇帝，也没你钱多。你还不走五洲，逛四海，到处去逍遥快活！偏要呆在这里，当个狗屁千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