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了之

人杰见了，忽生起恻隐之心，忍不住对高远道：“前辈，那姓贾的和几条恶狗都逃了。这些小狗崽儿，就饶了他们吧。”高远闻声闭嘴。笑声一停，庄丁们总算缓过口气来，呼痛声渐止，只是呻吟不绝。高远道：“小兄弟，该是余人杰吧？刚才，我一直伏在屋顶上，什么都看见了。你和天机老鬼大拼内力，逼得他求饶：连天地玄黄，这种等同于‘一二三四，大家一齐逃’的笑话，都说出来了，真是了不起。而且，那江南八大高手，无一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让贾光收买，替他当爪牙。被你片刻之间，五招杀七人，余下的一个吓得装死，更非同等闲。小兄弟果是神中龙凤，人中豪杰。老夫佩服之至。”人杰道：“前辈一笑之威，惊天动地，无人能敌。莫非您老，就是江湖传说中的‘一笑了之’前辈。”高远笑道：“江湖中人虽然如此称呼我，我可没你们说的那样厉害。”高远说着转身，唤过那臂缠红布的汉子，问道：“高飞，贾光那王八蛋躲进地道去了，你来此卧底五年，弄到地道图没有？我们该如何对付他？”高飞道：“地道图纸早到手了。这条地道，直通后庄外大湖底下。叉道极多，只是出口只有三个。不过师傅可以放心，另两个都让我封死了。我们只须守住这惟一的出口，贾光就无路可逃。”高远道：“守在这里干什么？咱们杀进去呀！”高飞道：“通往湖底的地道，设有三道千斤闸，我们人少，要攻进去颇不容易。不如待天亮后，我坐船到湖上，捅穿湖底，水淹地道，生擒贾光。”高远笑道：“这水淹地道的方法好！就照你说的办。你留在此处，带着师弟们守住地道口吧。我和余大侠，到庄外酒店喝两杯去。”高飞口里连声答应，道：“师傅要去，带两位师弟去吧。”高远笑道：“有余大侠在，你十个师弟也不如他。”高飞道：“弟子失言。这些庄丁，如何打发他们？”高远道：“一个时辰后，他们身体自可恢复如初。是走是留，随他们便吧。”高远和人杰刚迈出大门，妙手仙姑和齐横、唐胡，便跑上前向高远躬身行礼。然后几人齐往庄外行去。走在高远身侧的妙手仙姑，道：“前辈，我可以称您‘一笑了之’吗？”高远笑道：“不可。”妙手仙姑道：“这是为何？”高远笑道：“因为，你如叫我‘一笑了之’，我若不应，就是失礼；我若应了，就得对你‘一笑了之’。那‘一笑了之’的后果，你看见了吗？”妙手仙姑道：“我明白了。前辈那一笑之威，只是对敌而发，就如刚才你在堂中一笑，那姓贾的等人，便闻笑而逃一样。但对其他人，前辈的笑声，又自不同。”高远大笑：“好聪明的姑娘！说得对极了。”齐横道：“原来前辈竟是江湖中高人。昨晚，齐横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前辈一笑之威，刚才我等有目共睹，果然非同凡响。只是，我不明白：前辈为何嘴下留情，让那歹徒跑了？”高远道：“因为那歹徒是我父亲收的义子，三岁便来到我家，和我一同长大，一直都称我为兄。我临杀不忍，只施出了七分功力。”几人说说笑笑，脚下不停，顺着庄前驿道往右一拐，行约半里，就来到路边一农家小院。人杰抬眼四望，见院侧绿竹几丛，菊花一片；门前小桥流水，倒有几分雅趣。只是围墙大都垮塌，几间草房东倒西歪。院子的大门只剩下一半，地上杂乱不堪。迈进院子，见正中的草房门前，立着一块人多高的石碑。碑上龙飞凤舞刻着两行大字：醉卧金陵不知酒夜宿茅舍是我家人杰见那字迹入石半寸，笔画有异，以指试之，竟丝毫不差，原来是人以指当笔写成。不觉肃然起敬，问高远道：“前辈，这石碑上的字，是谁人所写？”高远摇手道：“此事等会告诉你，现在酒虫都爬到我喉咙上了，咱们先进去，喝上几口再说。”言罢，举手拍门，嘴里大叫道：“五舅，开门！”连叫几声，始听里面有人答话，道：“谁呀？这半夜三更的，嚷什么！要买酒也得天亮后才来嘛。哪有一晚喝到亮的？”高远放低声音，道：“五舅，我是高远。”里面那人，道：“知道了，等着。”随听一阵脚步声响，房门开启，一须发尽白的老者，端着盏油灯，立于门后。看着高远，一言不发。高远道：“五舅，我是高远。”那老者道：“我眼睛没瞎。你半夜三更来干什么？”高远道：“我来看你老人家。”那老者道：“说得好听，你小子又是来要酒喝吧？”高远道：“酒，酒也想喝一点。”那老者道：“还是老规矩。”高远道：“什么规矩？”那老者突然出手，接连两个耳光，打在高远脸上。嘴里骂道：“这就是规矩！混账东西，你真是高远吗？”高远一动不动，任由那老者打过。见问，又点头道：“我是高远，如假包换。”那老者又是两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高远脸上，嘴里依旧骂道：“那你为何不懂规矩？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从小到大，高远每次单独见我，都要让我打两个耳光，你为何忘了？”高远摇头道：“五舅，除了今夜。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哪来的什么规矩？”那老者惊道：“莫非我真的打错了？”妙手仙姑穴嘴，道：“老人家，我们都可以作证，站在你面前的，真是高远。你看，他嘴都出血了。”那老者道：“你若是真的高远，贾光那王八，又到哪去了？”高远道：“外甥回来报仇，将那畜牲，赶进湖底地道关着了，一待天亮，就去杀了他，替父母报仇。”高远的五舅抱住外甥，两人放声大哭。妙手仙姑和人杰等，好一番劝说，才让舅甥俩止住悲声。一同进入屋里，眼前陈设，却是个小酒店。

高远舅姓殷，已年过七旬，听得外甥马上就可报仇，心里大喜，颤巍巍进到里屋，抱出一缸酒，交到高远手里道：“家里存酒就只这缸了，你喝吧。我年纪大了，无力操劳，你两个表弟，为了躲避贾光那混蛋的迫害，远逃他乡不敢回家。眼见我家传了十几代的醉八仙酒，就要失传。你终于回来了！真是老天有眼哪！”

拍开封泥，满室酒香。高远斟了几杯递与客人，道：“这就是我舅舅家自酿的美酒，原称七味烧。至于醉八仙之名，是二十多年前，在门前石碑上刻字那位高人取的。”

妙手仙姑抿了一口，觉得满嘴生香，不由赞道：“此物原是天上有，人生能得几回尝？”

人杰笑开玩笑，道：“大姐是仙姑，以前该饮过此酒才对。”妙手仙姑略一沉吟，续道：“前世瑶池与君醉，贬入凡尘又逢郎。”吟罢，一饮而尽。众人尽皆拍掌称妙。

高远的五舅捋须大笑，道：“谢过仙子夸奖。来，老汉敬仙子一杯。”随之，满斟一杯送上。

人杰与高远碰杯同饮，然后问道：“前辈，门前石碑上，以指留字那人是谁？”

高远尚未开口，五舅即穴嘴，道：“那人约半百年纪，一身道袍，背系单剑。来我店中，醉了便睡，醒了就喝，一住五天。临走时，留下百两银子；又弄来块石碑，以右手食指一挥而就，写下了这两行字，然后就飘然而去。我问他姓名，他自称酒道人。”

人杰叹道：“这位酒道人以指写字，入石半寸，纵然是少林派大力金刚指，也难以办到。真是神乎其技了。”

五舅道：“幸亏有了石碑，我才保住了这条老命。那些日子，贾光这个混蛋，不断找我麻烦。”人杰道：“他要干什么？”

五舅道：“那混蛋天天来找我要酒喝。你想，我姐姐一家，除了高远，全死在他手里，我能给他酒喝吗？他喝不到酒，就威胁说要杀了我。后来见到这石碑，吓坏了。再不敢提一个杀字。”

人杰道：“酒呢？他还来要酒喝吗？”五舅道：“还来。我奈何他不得，只好假说高远从小和我相见，有个规矩。每次他来，都狠狠给他两耳光，借机出口恶气。”

满屋人大笑。人杰竖起拇指，道：“好！五舅，真有你的。”五舅正色道：“欺负到家了，骡马都知道尥蹶子呢！何况是人？”

一缸酒堪堪饮尽，东方已是天光大明。院外脚步声响，高飞带着两位师弟到来。至高远身前躬身施礼，道：“师傅，庄上都已清理完毕。贾光一伙还躲在地道中。请师傅指示：何时发起攻击，水淹地道？”

高远道：“走吧，过去看看。”几人齐往庄里行去。远远便见庄门外站满了人，手里拿着锄头木棒等，在狂呼乱叫。高飞解释道：“这些人都是附近的农户，听说老庄主回来了，要杀贾光，赶来助威的。”人杰招手唤来贺旭同行。

进入大堂，高飞对看守地道口的师弟，打过招呼，便在前面带路，领着高远、人杰等，穿庄而过，直趋后院。

刚出后门，便见一个大湖，横卧眼前，微风轻拂，涟漪层起；烟波浩淼，一望无涯。湖边大大小小，停泊着无数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