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鼎县衙，杨铭住的四合院。

东边房屋亮着灯，却不是杨铭住的那间。

房间只能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气氛有些压抑。

杨玉真坐在椅子上，看着双手背在后面来回踱步的父亲，嫩笋般的指头轻点两下太阳穴：“爹，您别晃了，我头都被您绕晕了。”

杨化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杨玉真稚嫩的脸庞，脸上皱纹更深了一分：“小真，我着急啊，你哥虽然给伍大人留下口信，现在离他应诺的返程时间只差一天了。”

杨玉真站起身来，端起一杯茶递到杨化桑手上：“哥也不是第一次去九尖山了，我觉得他本事很大……”

她有种怪怪的感觉，这个哥哥有种看不透的感觉，就像这次她回来，竟然意外得到两枚旋气丸。

这还是那个以前扣扣索索的傻瓜吗？

杨化桑将茶杯接住，一口未喝又放回桌上，道：“正是因为他本事大了，这些天做出诸多乖张狂妄之举，你知道嘛？他竟然亲自去邪教巢穴当探子。”

那傻瓜是自己去孤幼堂的……外面张的榜不是写爹接到周围百姓举报，亲自下令让伍大人去搜查的。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杨化桑坐下来道：“我是怕铭儿被那些邪教成员针对，毕竟这些人做事是没底的，真要仅仅针对我这老头子就好了！”

“去做探子？”杨玉真眼中闪过讶色，她饶有兴致地说：“爹，能跟我说说这些吗？”

杨化桑重重叹了口气，眼里不知是欣慰还是忧虑，缓缓道：“我去辰郡公干时，铭儿被邪教那帮畜生盯上想发展他入教，他就趁机潜进去，然后寻机出来告诉伍千山，伍千山火速出手，虽然没抓住几个邪教成员，但解救了一批孩子。”

“这件事对巨鼎影响很大！赵家因这件事伤筋动骨、实力大损，城里不少潜伏的邪教份子都连夜出逃，涉及各行业，连衙门都有好几个！我也在外面张榜，请百姓举报，旨在一举清除毒瘤。”

讲到这里，杨化桑仍然心有余悸，官差、卫所兵加入这种血祭型邪教，如果要有什么图谋，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人虽然没抓住，但他们自己出逃对巨鼎是件大大好事。

“你哥行为虽然鲁莽，但这次解救出不少孩子，让这些邪教份子暴露出来，救活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邪教荼毒，真是祸流一方啊！”

“这件事，他是立了大功，连伍千山都当我面称赞他，我这才知道他真的是长大了。”

讲到这里，杨化桑脸上明显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杨玉真傻傻听着，在她心里，那个傻瓜的形象似乎突然高大起来，一个修炼天赋极佳、慷慨大方、有着一副狭义心肠的哥哥形象在她心中勾勒出来。

旋气丸静静躺在她胸口，药香氤氲，杨玉真正自出神，眼瞧杨化桑再次踱来踱去，心也跟着突突直跳，鼻尖微微发酸，仿佛杨铭这次去九尖山再也回不来了。

房内气氛再次陷入压抑中。

突然，房门被推开。

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少年走了进来，灯火恰好照在他身上。

少年披头散发、脸带泥垢，上身伤痕累累，多数已结痂，新伤口血已止住，裤子破破烂烂，皮肤露在外的已比不露的多。

他身后背一个大包裹，交叉背着短矛与横刀，刀刃虽卷，却仍闪着寒芒。

杨铭也如刀一样，虽然疲惫不堪，但眼底里透射出精光。

杨玉真与杨化桑惊怔住了，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杨铭进屋。

半晌还是杨铭先开口：“爹，玉真！”

只听“啪”一声，椅子翻倒在地，杨玉唿一声站起，脸羞得通红，她转过身子：“你……你怎么没穿衣裳？”

杨铭也是一愣，一路精神绷着，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茬。

他离开灵溪村后，寻思之前闹来麻烦皆是黑蛇血头引起，兼之挂血头入城实在骇人，便脱掉内衫将人头包起。入县衙后恰好遇到伍千山，纳了人头，之后便径直奔自己院子来了。

他一入院便听见二人对话，走到房门口又小听一会，心中颇为感动，未曾想自己出去一趟竟惹得父亲如此担心，妹妹又专程回家，暗暗责备自己考虑不周。

想到这点，立刻便推开房门与家人相见，便有了这一幕。

杨铭一时没想清怎么解释，只讷讷道：“早被野兽爪子抓烂丢了。”

杨化桑见杨铭身上疤痕纵横、扭曲狰狞，不知受了多少苦，连忙将他搀住，有挪了椅子扶他坐下，卸下包裹兵器，脱下自己外袍披在他身上：“你这几日出去，可把我吓得不清！”又对杨玉真道：“回过头吧，你兄妹二人有什么要紧？”

杨玉真身子偏了偏，瞥了杨铭一眼，这才转过身娇嗔道：“爹，我经常离家许久，也没见您担心过，哥才走几天，你就吓成这个样子。”

杨化桑轻抚白须，看着出水芙蓉般清丽的女儿，眼中爱怜四溢：“怎么会不担心呢？天天都怕有坏人欺负小囡。”他经常有事没事向百花宫跑，这一切怎么会让女儿知道。

杨铭喝了口茶，故作疑惑状：“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啦，难道还有人欺负她？”

杨玉真双手叉腰，凝眉鼓腮：“好啊！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人！”

杨化桑见兄妹二人斗嘴仿若孩童一般，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脸上浮现出宽慰的微笑。

杨玉真见桌上包裹隐有红光，还散发诱人香味，跳着走过来鼻尖凑近嗅了又嗅，又盯着杨铭微露的胸膛认真看了起来。杨铭笑着道：“看出什么花样来啦？这回怎么没关系了？”

杨玉真面孔红了一下便板起来，她在百花宫少见男弟子，初见男子赤着上身自然发懵，后瞧几眼觉得也没啥，又想到对方是自己亲哥，连那点顾忌都没了。

她上下打量着杨铭问：“你这次进山到底干了些什么哦？身上这些伤口各式各样的都有，像开杂货店的。”

杨铭顺手向她鼻梁刮去：“你能有句好话吗？”

杨玉真被刮个结结实实，讶异自己竟未躲开，想不到这傻瓜进山一趟功力大进，大有凌驾在她头上之势。

杨化桑本想待杨铭吮几口茶再问，女儿既已开口，也疑惑道：“我在衙门跟仵作验尸断案，也未曾见人伤口如此多。”他还有句话想讲，如此多伤口的人大概已死了。

杨铭想了想，便挑几件事说了，凶险事一概不提，大事说小，小事说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