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招隐挑了挑眉,语带双关地说:“张大帅居功自傲,瞧不起别人,嫡系军将更是个个骄悍,侯希逸上了血书请调营州,这才刚刚得到允准。啧啧,张大帅屡破契丹,功劳赫赫是不假,可这容人雅量着实叫人不敢恭维。”
张守畦功勋彪炳,深得天子之心,即便有自高自大的缺点,此前述职的时候还起过龃龉,但杜士仪也没太理会。可如今身为天子近臣的林招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得不思索其中深意。而侯希逸当年曾经因为张说爱重取名,不久就受了王竣的责难,而后虽在奚王牙帐立下大功,却被闲置多年,还是他到云州之后将其招揽了过来。此后罗盈远赴漠北,南霁云调任陇右,他孤零零一个人在云州,又被张守畦横插一杠子调到麾下,可以说仕途多劫难。
可是,侯希逸那所谓的血书请调平卢,也是他事先与其有所默契的。尽管自己不顺,可侯希逸留在平卢的家人却开拓了一条和契丹的商路,这些年来赚得盆满钵满,回平卢虽不能说是衣锦还乡,可也并不如别人看着那样愤懑狼狈
可张守畦的所谓骄悍之名,到底是为什么会在京城如此流传?
尽管南薰殿中曾经有皇子溅血,但时隔一年多,这里已经看不出任何当初那惨烈一幕的情形了。李隆基没有在兴庆殿,而是在这里接见杜士仪,在内臣们眼中,这自然是表示亲近。外官当中,除却中书令李林甫,就连侍中牛仙客都很少踏足这里。果然,在杜士仪见礼之后,兴致极好的李隆基便含笑说道:“朕本待明日召见,可思来想去,却还有话想要问你。没想到如今天色已晚,你且先去用了晚饭再来。林招隐,到时候直接把杜卿带去梨园。”
杜士仪行前随便吃了点胡饼垫饥,此刻倒并不饥饿,可天子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有故作客气。谁知道李隆基会留他多久?
即便是在宫中用饭,也并没有琳琅满目多少道珍馐,在公务繁忙,吃上头却一定要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没事就琢磨该怎么个吃法的杜士仪看来,也就是勉强可以果腹而已。当他填饱了肚子,跟着林招隐又来到了梨园,就只见天子正在欣赏一曲剑舞。领头的那女子身着戎装,容姿焕发,但只见人若惊鸿剑光耀人,分明已经得到了公孙大娘的真传。而他这一驻足,一旁的林招隐便叹了一口气。
“李十二娘算是少数得了公孙真传的弟子了,只可惜公孙那场大病后便撒手人寰,大家曾经扼腕叹息许久。”
公孙大娘当年遍游北地,表演乐舞,何尝想困在区区皇宫之中?如今犹如困于浅滩的蛟龙遇到了瓢泼大雨,怎不承风飞去?
杜士仪嘴里附和,心中却为公孙大娘感到高兴。等他来到了正凝神欣赏乐舞的李隆基面前,正值李十二娘一曲剑舞终结,下拜行礼,李隆基却没有抚掌赞叹,而是笑了笑说:“果然较之从前大有进益,然则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十二娘,你还需更加精益求精才是公孙剑舞,精气神无一可缺,尤其是那种纵横睥睨的威势,你还需得好好学学
尽管李隆基如此挑剔,可李十二娘还是受宠若惊,慌忙再次拜谢后,方才带着其他舞姬一同退下了。这时候,李隆基方才看着杜士仪道:“杜十九郎,你当年琵琶曾是两京一绝,如今居于高位已久,旧时技艺是否生疏了?”
李隆基不问朔方形势,军事内政,而是突然问什么琵琶,杜士仪不禁有些意外,但随即就开口说道:“臣如今心境不同,同一首曲子,和当年弹奏起来却也截然不同。而且因为两任节帅,若再加上云州和代州的经历,掌兵的时候多,故而连春江花月夜这种舒缓的曲子,都能不知不觉弹出杀伐之音来。”
大约是没料到杜士仪会如此回答,李隆基不禁为之大笑,随即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林招隐在身侧,这才问道:“杜卿,回纥三部叛离已久,如今却随你前来朝觐上贡,其中缘由,你可清楚?”
“陛下,蕃夷之人,有利则附,无利则叛,如今前来朝贡,无非是为了四个字,有利可图。”杜士仪直言不讳地挑明此节,这才继续说道,“此次他们不跟着突厥使臣前来,而是径直到朔方请求在千秋节朝觐,无非是表明态度。如今突厥内乱,登利可汗并非什么明主,他们免不了会有扩张之心。可突厥和大唐议和之后,多年未曾有大战事,他们要图谋突厥,自然少不了要探明我大唐的态度。恕臣直言,他们此前就向臣提出过灭突厥之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