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宫务(2 / 2)

帝王略 欧俊呈 0 字 2021-09-08

我点了点头,从母后手中缓缓地抽出了手,仍是帮她捶背。

我不禁笑道:“可父皇说,分封这些诸侯王,是因为他们劳苦功高,我们大汉愿意跟他们世世代代共享天下。”

母后放低了声音,轻轻地道:“依母后看,这……只是你父皇的权益之计而已。”

我这才恍然大悟地道:“所以今天母亲才如此这般。对他们的安抚和试探,母后不能不做,但是……母后却也并没有真正看重他们。母后真正看重的是朝廷直接任命的各级官员……”

母后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带出有些清淡的笑容,双眸却更加深沉了:“不错……只有他们,有朝一日才是能扶你上位的“民心”。笼络人才,不在于赏赐的厚重,而在于主公的情谊,在于知道属下的冷暖,你看有人爱书,我就赏他书,有人爱财,我就赏他财;有人新生了女儿,我就赏他布匹,有人要建新府,我就让人送去木材……本来这件事做不成,我真要赏他们,得经过大司农,可万事都有个由头,正好是诸侯王进贡之物,我就贴补贴补,正好全了一桩事。你父皇知道我没有将诸侯王的进贡全部入库,而是赏了臣子,必然也是乐意的。他们今天将这份情记在我的头上,我们母子名声好了,明日这些或多或少都是你上位的助力。当然,母后今日所为,只是细枝末节,但人往往就胜在比别人多走一步。”

我郑重地道:“儿臣记下了。”她比戚夫人多走的,何止一步。

母后微微一笑:“这事我做了两年了,你也从不问我。孔子说,不愤不启,我也就一直没有跟你说,今天你问了,我便告诉你。”

我满面愧疚地道:“母后,儿臣以前不懂事……”

母后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我便顺着帮她做颈椎的按摩。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带着清越的笑容,哑声道:“苍天果然不负我。”

今天听了母后的一番话,我才渐渐地明白了一件事情。汉朝初建,就连后宫中的权力,也划分的不甚清晰,内府之事,帝王之事,不少倒是让皇后做了。如今朝廷,本就是战时编制,只讲究效率。

正因如此,朝廷尚具雏形,权利分配中谁得到多少,很大程度上看当事人自己的身份、本事和威望,而母后很多事情亲力亲为,为的并不是别的,而是揽权。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母后道:“那各宫夫人那里,也有赏赐么?”

母后点点头:“我最先拟好的就是那张单子,明日一早就遣人将东西送去。”

我走到了房角的那张大案几边,将最下面的那张礼单拿了出来,往下扫了一眼。

我试探着问道:“母后,这只夜明珠是配在太极殿的?”

母后嘴角轻轻一弯:“你父皇最爱财物和美姬。这等财宝,难道不让他在诸臣面前展示一番?”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不如……将这柄夜明珠直接送至父皇的寝宫可好?”

母后怔了一下,有些了然地笑了笑:“盈儿的意思是?”

我道:“刘如意已经启蒙了,父皇必将此物赏赐于他,如今桂宫恩宠无加,我们何不再给它添些虚名?月满则亏,物极必反,如此珍宝,皇上不留于太极殿而赏于戚夫人母子,朝中大臣就算没有非议,如今天下岁饥民困,他们母子必会落个穷奢极欲的名头。”

母后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虽是小道,倒也无妨。就按盈儿说的办。”说罢,母后又拿了一张新绢,重新将后宫各类物品誊抄了一遍。

第二日第三日我本还想留在母后处,母后却说,这是妇人的细末之事,要我不要管了。太学我也不太有兴趣,孙叔通无法教我我最需要的东西,更何况当初刘盈便是打着“仁义”的幌子去指责母后杀害戚夫人的,绵羊式的行为方式和太傅孙叔通的道德教化不无关系。我索性便以大病初愈,要多修养几日为名,一直修养到了现在。

这几天干脆泡在了樊哙的府上,整日磨着他教我骑马射箭。樊哙是汉初第一猛将,武将中的第一功臣,他和丞相萧何一样,都曾是父皇在沛县当小混混时的好友,樊哙同时也是母后的妹夫,我的姑爹。

历史上他为人直爽,手握重兵,是刘盈后来上位的最大助力之一。

我饮着烈风,仰面看着苍穹,茫茫天地之间,只有我独立于此……

心境……倒是渐渐地开阔了。樊哙满脸须髯,大大捏捏,我也从不需在他面前作伪,这几日,每日骑着一匹小马驹,跟着朝霞落日一起驰骋,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异世而来的心中空洞,似乎被大自然一点一点地填满……

我深深地呼吸,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和安宁。

胸口下隐藏的狂躁焦急的气息渐渐微弱了下去……

这样一来,我每日的饭量倒是大了一倍还多,母后也直夸我长壮了许多,精气神都出来了。

我渐渐不再失眠,而是专心在樊哙教我的一套刀法之上,我将心中的积郁全部都发泄于练武,按樊哙的话说,我几乎成了武痴。

这几日我虽不常在宫里,有一日中午来向母后请安时,宫人却飞报了一件大事。

原来刘如意在御花园玩耍时,将父皇赐予的夜明珠摔碎了,听说好像是刘建推他,父皇要重责刘建,让教导刘建的嬷嬷顶罪受罚。

刘建是父皇的第四子,比刘如意还要小一岁,汉王宫宫女所出,其母在产子的时候故去了,刘建在偏宫的一角由一位老嬷嬷带大,母后从没有少过他们赏赐和衣食。

历史上他被封为燕王,驻扎在靠近匈奴的边鄙之地,以力大而冒进著称,在二十岁时因不敬被母后赐死。

我闻讯便要赶去,母后拉住了我的手:“以礼为上。”我点了点头,便在宦者的带领下直往御花园奔去。

风吹开了我的袍袖,我微微虚了眼。

远远地就看见一位年老的嬷嬷被捆在地上,一个黑黑的男孩死死地抱着她,父皇站在他们的面前,一名宦者手持皮鞭,一鞭就挥了下去,血肉模糊。

我匆匆地赶到,扑跪在父皇的脚边:“父皇息怒!!父皇息怒!!父皇富有四海,夜明珠今后千千万万,尽奉与父皇……人伦亲情,怎是俗物能比?”

我抱着父皇的腿,抬头看着父皇的眼神,竟阴冷无比。

心中一凉,我这才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刘如意,他满身狼狈,脸上竟有一只红红的手掌印,看手掌印的大小……

我不禁转头望向了趴在那老妇身上的小黑孩……

从前的刘盈看不起他的出身,竟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他的脸颊黑黄黑黄的,身体也单薄得瘦弱,一道血痕如蜿蜒般流满了他的面颊,他的眼睛漆黑不见底,却直直地看着我,似乎十分惊讶。<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