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雨(1 / 2)

帝王略 欧俊呈 0 字 2021-09-08

 心渐渐在胸口鼓动,不知是为了谁,还是为了谁说的那句话。

胸口酸胀郁磐,却留一丝喜意,缠绕盘旋,如睡莲的盛开。

房中点着烛火,过廊中却尽是黑暗。我透过声如行佩的帘蔓,隐约可以瞧见里面。

楚王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内衬,绝无靓妆艳服,可在烛光下,仍是一道骇人的风景。他脸上的傲然,似乎更盛了。

只能见到张良的背影,朦胧的橙黄中如一缕清浅的水雾,却听他续道:“不想眼见便要进蓟城了,却听闻了楚王您患足疾。”

楚王挑眉:“你颦眉蹙頞而来,便是为此?”

“是,却又不是。看到你,如今我总算放心。”

楚王嗤嗤地笑了起来,“你在楚王府时言于我,太子有齐天之志,我在他身边,定能大展宏图,可wo日夜观察,却见他心浮气躁,口吐狂言,外无金玉,内存败絮,若他都能堪当大任,真是笑话。”

张良叹了口气:“可……你若当时留在楚地,如今在皇城枭首示众的,便不是燕王的头颅了,你可曾想过?”

楚王闭着眼:“天下苍茫。一具枯骨,有怎能比上万世的英明?”

张良身子前趋,轻声问道:“于是你便以兵刀之险,试于太子?”

“不错……”楚王放缓了身子靠在塌上,叹气道:“我潜神默思半月,才终定此良策……却不想……乾坤扭转,竟至于此。”

“韩信……你并非铜经铁骨,为何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他是一国的储君,是安定天下的大梁,我只听闻过断臂求生,却从没有听闻过断头求生,你试验太子,于断头求生何以异?”

却见楚王缓缓睁了眼,喟然叹道:“我将兵以来,以诈为上,皆是以少胜多;当年汉王与我戮力同心,汉王虽无将兵之才,却有容人之怀,我有越矩之处,他也是一笑而过,不以为意。如此胸襟气魄,方得我倾力相助,以死报效。韩信侍主,若无背弃,必得那人当得起才是。如今蓟城一役,我只是略施小计,太子便将我软禁于此,其胸怀深浅可知。我如今心如死灰,不复有志,忆及当日,痛入骨髓……我,只悔当初未听蒯通之计,起楚兵尽反。”

“如此说来,到是我害了你了。”

楚王摇摇头:“若我心中无意,你说再多,我也不会动心。我还是贪了。”他自嘲一笑:“我韩信此生此世,不贪美姬,不爱财物,却贪功名霸业。求不得,心生怨,终是陷我于此。”

张良轻声道:“都会好起来的。你想……当年你在项王军中,情势比现在危急万分……”

楚王怔怔地道:“不一样……不一样……”

张良不言,沉默半晌,方才开口

道:“你脸上这些新伤,是怎么回事?”

得不到回答,张良续道:“这么说,是太子划的了?”张良叹了口气:“这说明……太子对你已起杀心,却怜你才能,不忍杀你。又或尽勘时局,不愿杀你。他尚年少,便如此深沉,日后定有可图。我虽屈蠖求伸,有归隐之意,但天下大局,无一时不在我心中;韩信,你扪心自问,太子这番蓟城大捷,搴旗取将,莫不是天纵奇才?”

“这等小仗,五六年前,日日皆有。他连鼠辈藏荼尚无法摆平,何德何能该我相助?”

张良倏地站了起来,在房中踱步,我正咀嚼英华间,却听他提高了声音:“可是今非昔比,你熟谙韬略,不会不明白趋舍有时的道理。如今,还是那个诸侯四起的天下么?如今,还是那个愤烈之主方能雄起的天下吗?

不是了,如今四海大同,要的便是太子这般温文尔雅,受礼知节的君主,他不善将兵无妨,只要你能辅佐他便好;他不善官人亦无妨,只要萧丞相愿意支持他便好。他温厚仁义,懂得赏罚,便是天下的大幸。当年你出陈仓的驿道,早已路断人稀多年。你当如今还是那个金戈铁马,用刀兵说话的天下么?天下的雄主,还应该对悍将毕恭毕敬么?那个干戈征战挫骨扬灰的天下,在项羽乌江自刎之时,便彻底终结了!”

“太子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效力于他?”楚王抬首,直视张良。

张良顿步,良久不语,一时静谧。

烛光伏潜在他的衣衫袍袖中,如水波不惊的镜湖,受不得一丝纷扰。

我不禁屏气敛息,立身不安,如山雨欲来风满楼安宁。

他的话很轻,如一颗小石子投在湖中心,激起圈圈涤荡的涟漪.

——“非我所愿,大势驱耳。”

我一怔,垂下头颅,刚才那一瞬间胸口的剑拔弩张仿佛霎时偃旗息鼓,我转身招恶来随我轻步而出。

到了中庭,我问恶来:“足疾之事,可是你告于留侯?”

恶来满是沟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躬身道:“留侯过于孓城时,知臣在此处,方将臣遗在留侯府的衣衫兵刃一类,托人转交臣。又附书信一封,只问楚王足疾如何。”

我点点头:“你如何回的留侯?”

恶来沉默半晌,仍是面无表情地说:“臣回留侯,‘立于外,不曾知。太子独处于内,楚王戚戚焉,太子唤汤水,出时有布襟带血’。”

我心下一怔……

这……这说法……也太暧昧了些……

我……

我又何曾……

原来张良口中的折辱二字,便是源于此了,他竟……竟以为我……

我试探楚王时,于他身上轻捻慢压,却知道他和男子,不是初次……

难道……竟连张良也知晓么……

意识到症结所在,不由得羞愧耻辱。

望向恶来……

却见他眸中深藏的了然……

不会,连他也误会了罢。

若是恶来误解了三分,转告于留侯,变质后又长成了五分。

当日……当日……

我和楚王,气息是粗重了些。脚筋之事,也是我伏在他耳边言于他,可他焦躁惶恐和羞怒,却是实实在在……

饭食之类,恶来送过便走,目不斜视;据说楚王头日,并不愿饮食,身上天寒被褥,一件单衣,从不曾下床……

心下纷杂,我揉了揉额头,疲惫地道:“之前是孤没有嘱咐清楚,你再回殿口守着罢,不要说孤来过。”

“诺。”

我转身向前走去,来到府邸中的园林。用袍袖掸开灰尘,我坐在石阶上。灰败的天空如暮色沉霭,罩于穹顶岿然不动,我却如坐针垫,心如乱麻。

刚才令人震惊的发现,我尚且未从中回神。自嘲一笑,我又为何为这点小事庸人自扰,君国天下,还有那么多大事,那么多未理清的纷繁,那么多未建立的功勋,等着我殚精竭虑,去开天拓地,怎么……就兀自失神了呢。

家国大业、心中迤逦、楚王、留侯,一切都如园中的枯槐,枝叶扰杂,在我的胸中呼啸成飓风。

我深深地呼吸着夜晚厚重而烦闷的空气,如果这是安宁,我也只能坐享。

我想要生存,不愿死亡,

我珍惜心中最后一份慰藉,却也放不下王图霸业。

我深深地吸气,一切……似乎皆从不遂我之愿。

我看中的人,不愿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