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黄雀(1 / 2)

帝王略 欧俊呈 0 字 2021-09-08

 收到了线报,颍川五城,皆有防守。我率军渡过了黄河,到了夜里,朔风刺骨。我尚饱暖,将士们却冷得嘴角乌青。

这已不是攻燕地的秋末了,如今初冬已至,寒气逼人。

如今我军虽已进入颍川地界,但利畿只据守五城,互为犄角,不曾出兵抗我。

我骑于马背,握缰的手已在冬气中僵硬,马蹄下霜月铺陈于地,一片死寂黯淡。

我望向前面的的丛山密林,轻声谓身前的吕释之道:“前面山高阴霾,多有瘴气,连绵峭壁,皆生寒树,设伏绝佳,若孤是利畿,便定会在前山中设伏。”

吕释之勒马,举目向密林深处望去,阴风袭过,草木皆兵。

他微微皱了眉,似乎借着火光在眺望:“禀太子殿下,前方哨骑早有探报,林中并无埋伏。再者,我军前军五千余人已进入山中,若是有伏,该当火光冲天,杀声骤起才是,如今却悄静无声。”

一阵山风呼啸,阴惨干燥,眼见随之晃动的火把如长龙般排成队列,似要融进着萧凄的霜幕中。

我轻笑:“言之有理。可笑利畿无谋,利雍少智。若是孤用兵之时,必在此伏下一军。由此观之,利氏不足畏。”

吕释之也随之一笑:“正是。”

却见前面的队伍似停了下来。

一个哨兵飞跑道马前伏在地上:“太子殿下,吕将军,前方有异。”

我和吕释之对望一眼,便纵马向前,穿过霜月下驻足的长长的队列,苍苍山路蜿蜒通幽,整齐排列兵士中似乎起了微微的骚动。

只见前面密林中一棵巨木,如一柱擎天,兵士们点着火把,将其团团围住,用焰火的亮光照着中间一块被削平的秃处,他们见到我来,皆躬身道:“太子殿下。”

我下马近前,吕释之随在我的身后,低头细看,却见上面用刀剑刻着几个大字:“汉无信义,妄灭六国。”

“殿下,反面还有,小人不识得。”

我心下微疑,皱眉又转到巨树的背面。定睛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上面赫然刻着:“刘盈死于此树下”。我如五雷轰顶般,就这么被吕释之从身后拽下,翻滚在地上;刹那间,箭羽弓弦之声音也随之破空而来。

我再抬首,只见刚才的字上,**满了四十多只带火的羽箭。巨树周遭的兵士,亦有不少倒地。

却见箭柄处的火焰如同自有生命般蓦地窜高,顺着树干流动呼啸般,一气呵成地窜上滑下,蔓延至地,一瞬间如猛火燎原般,随风席卷了周遭一片林木草地。

周围响起惊惶的呼喝声,大喊声,有的扔掉了火把,却又引发了脚下的火。烟雾在层层叠叠蜿蜒起伏的山色中升了起来,黑夜中泛着白。

周围苍茫漆黑的暗浊里蹿起火光,骤然烧成一片火海。

我呛着烟灰冲出火来,吕释之用身体护着我,背上穴了羽箭数只,人声鼎沸中,他朝我大喊道:“这片林子被人涂上了松脂焦油,点火即燃。”

我飞快地上马,带着吕释之纵马狂奔出围,呼喝着人马撤出林中。只见几个林林落落的散兵游勇,披着被烧焦的发,在狭窄的山路蜿蜒中踯躅,烟熏火燎,他们面上震惊无措而惊惶。

直到深入林中的人马全部撤出,火也被渐渐扑灭,我和吕释之这才松了口气。

那夜我在安下的营帐中,得知先进林的五千人,沿着那只巨树之周,有约五百,两百伤于火。将校们因为骑马,多是毫发未伤地冲了出来;困住烧伤的尽是步行的普通兵卒。

吕释之顶着烧焦的铠甲,盘腿坐在我的身侧,苦笑道:“不想我等竟中了利畿的奸计。”

我凝视着帐中摇摇晃晃的烛光,伸手拔出侧剑,一刀将自己烧焦的发梢砍断。

吕释之咬牙:“不想颍川小地,我等出师不利。本以为指日可破,履颍川如平地,不想今日却首战屈辱。”

说罢他喟然而叹:“颍川也就三万兵马。臣之前想,利畿若想以设伏剿灭我军,至少需一万人马。但今日他若分一万兵设伏,定被我军哨骑探得,他设的伏军,等于羊入狼口,在无城池的防护下与我军开战,我军求之不得。所以臣料想,他定不会设伏,却会固守颍川城,以逸待劳。

今日,竟不想利畿却派了上百强手,埋伏于山林,他们行动迅捷,我军许多探报都未曾探得,看身手那些手个个是军中百夫长。”

我将砍去的发点火烧掉,看着丝丝缕缕在火焰中弯曲蜷缩,再化成灰烬:“那些百夫长呢?”

“皆为我军绞杀。”

我面带疑惑地望着吕释之:“舅父,如今冬凉,寒风又紧,本不是火攻的季节,既无天时,只能靠些松脂焦油涂抹在树干上引火。颍川小地,哪里来的这么多松脂,竟能抹上树周那么大块地方?孤适才让人算了算,要起那般的大火,至少要千斤的松脂。可即便将颍川之松皆尽伐完,也变不出千斤松脂。”

吕释之一怔:“这……难道是……”

我微微颔首:“今日之辱,孤倒是更放心利畿了,他此计,一不能杀孤,二无法灭军,叫什么奸计?损了我两百普通军士,他自己却亡了一百百夫长,这打算也太差强人意。原本我于利畿的虚实不太知晓,今日却是看清了他,他手段不过如此。看不清形势,喜欢先声夺人,却又华而不实。他烧掉我几个人,便以为能制胜了,真是笑话。他不能杀我时,却辱我,此为一误;他未曾有胜机时,却先搭进去军中将校百夫长,此为贰误。孤也算看清了,他不辨是非,竟以侯位而反,定是因为胸中激愤。但因激愤而非深谋远虑起兵的人,注定要失败。所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只是……”

“只是……太子担忧,利畿的身后,还有别人。”吕释之将话接了下去,我微微颔首。

略一沉吟,我召来了校尉以上的将领,向他们发布了军令:“传孤旨意,从今日起,日后攻城,能杀一人颍川兵者,赏十钱;能杀两人颍川兵者,赏三十钱;能杀三人颍川兵的,赏七十钱;能杀四人颍川兵的,赏一百钱,升为十人长,十人长升为百人长。三战之内,没有斩获颍川军首级者,以军法处斩。若有逃兵,兵士逃了斩十人长,十人长逃了斩百夫长,百夫长逃了斩千夫长,千人长逃了斩校尉,校尉逃了斩将军。若是将军逃了……孤自斩首级向朝廷谢罪。”

第二日,我和吕释之率兵攻打颍川五城,第一座是是刖城,第二座是淄城,第三座是尥城,第四座是鈡城,第五座便是颍川首府许州城。

首先集中兵力攻破的城池是淄城,我看着兵士们奋勇地杀敌,有的腰间别满了颍川兵的头颅,脖子上挂着几枚,一手上提满,另一手却仍在趋马奔驰驱逐着杀人。

城破后,我故意网开一面,让被围困的淄城士兵带着汉军骁勇残暴的消息,逃到鈡城。鈡城的守将本来非悍将,本便只有千余人守城,见到淄城的溃败屠戮,便弃城而逃。于是我让人轻易地取了临近的鈡城。这两座城池是颍川最前的要塞。

我将破城的府库中所有的金银却都取出,按律赏了腰间挂着人头的军士。并举行仪式对有功者进行褒奖和升迁,又按律斩了二十人逃跑的兵卒和三个十夫长,一个百夫长。

他们的首级被悬于军营辕门,血顺着挂头颅的桅杆流下,只为震慑军纪之严明,也聊表主帅之寸心。

利畿派遣自己的弟弟利雍驻守易守难攻的要塞尥城,我命人日夜在尥城不远处的泶宕山上大量砍伐树木,日日在已攻占的两城中练兵,并在祭祀中发誓定要血洗尥城。用泶宕之木填塞空堑,铺平道路,荡平颍川。

军中日夜打造攻城器械,亦颁布军令,三日之后,全军倾巢而出,攻袭尥城。

同时我又故意让人偷放走了前两战役中俘获的将校以上的颍川军士,让他们再次将此消息带入利畿驻守的许州城。

果然,第三日清晨,我军的号角才刚刚吹响,便有探报报来,说利畿亲帅一万大军,来救利雍的尥城。

我命吕释之率军八千人在山间于利畿周旋,牵制利畿,自己便带着精锐两万奔袭已然空虚的颍川郡首府许州。

攻下之后,又分兵占了四周高岗山坡,凭着险要地势与利畿利雍军交战,终在日落之前,阵前斩杀了利畿,擒拿了利雍。

淄城刖城望风而降,颍川郡五城就此光复,我上表朝廷,为我军将校再加封赏。

庆功宴上,悬灯结彩下,一片其乐融融。

有人赞着我的功勋,有人循声附会。

“太子殿下御天下之精兵强将,外攘侵叛,修文偃武,四海晏然。”赞美恭维的话音还未落下,却见那名被我派于朝廷请功的信使竟唏嘘流涕着,跌跌撞撞地奔进殿来。

众将皆诧异地望着来使,他华服上一身泥泞,悲切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庆功宴上还弥漫的笑语:“太子殿下!!臣等人马车驾都无法出城了,颍川五城被围,外面黑压压一片,不知是谁家军队!”

我一怔,吕释之挥手,立即有军士呈上绢布制成的地图,平滑细软地由两名军士拉着铺于地上,纵横交错间,只见与颍川郡相接壤处,分别是韩国、梁国、楚国和赵国。

我脑中有些醉酒后的昏聩,不禁身后扶住额头……

努力的回想着……史书上记载的……下次的诸侯王叛乱,该是……该是明年罢……

等等……今年的叛乱……还有一个……

是了……似乎有一个诸侯王,便是刚灭了利畿后……叛乱的……

高祖六年十二月,楚王信因谋反之罪被擒于云梦,随即因查无实据而被贬为淮阴侯……

“报——”有军士抱着信笺飞身如殿。

我伸手结过,竟赫然是战书,上面白绢墨字,写的简单明了,也清清楚楚。

“孤邀太子,会猎颍川。”

落款是极其嚣张狂傲的两个字

——韩信。

手还兀自僵硬着,吕释之从我掌中接过战书。我扶住案几,挥着袍袖,让众将退去。脑中纷杂,一时间无法理出头绪。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又有谁,分得清楚真的,假的。

他不是被囚京都么……他不是有足疾么……他怎么还能和我会猎?

头眦欲裂,似乎是刚才饮下的陈酿的后劲……

按住眉角,过往的痕迹在我脑中划过,却如寒冬雪泥上的鸿爪般飘渺难即,似乎留下轻微的斑痕,等待着我去寻踪觅迹……

我这才惊觉,玄妙莫测的人心,我实在不懂。

我真他妈是个笑话。养虺成蛇,养痈成患,却兀自不知,所谓贻笑千古。

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我嘶哑着问道:“外面有多少人马?”

“估摸着有七万之众。”七万……那……岂不是楚地所有的兵马了……

“他们在攻城,还是围

而不攻?”

“回太子殿下的话,七万兵甲正猛攻许州城。”

我举头望向阑珊的夜色,酒意还未断,人意却已残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他妈是醉了酒,还是醒了神。

吕释之在我耳边轻唤:“太子殿下……”

我有些恍惚,一手推开了他,从适才尚弥漫着莺歌燕舞的大殿上起身,跌跌撞撞地回到内室,深深地吸气,我扶住额头,抬眼,这才定定地看着吕释之:“韩信反了?”我哑声问。

吕释之沉默半晌:“反了。”

wo靠在塌上长长输出一口气:“反了,就反了罢。舅父,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

他走到我的身前,垂头道:“许州城,虽算不上是易守难攻的城池,却也是坚城;如今我们城中还有一万五千兵马,再加上一万颍川的降卒,一共两万五千兵马,此城,一时半会儿还破不了。”

我微微颔首:“可那些降卒靠得住么,他们的兄弟父子,多为汉军所屠戮。”